視線下墜看到隔著一座山臺的、彼處山道上的柴阿四,始終緊握銹鐵劍,十分緊張,也十分謹慎。
不知為何,那握劍的姿態,竟讓他想起須彌山的那個和尚。確有幾分相似。
他的目光繼續移轉,終于在云海中找到了熊三思。
仍然懸在彼處,始終未停止掙扎、也未停止痛苦的熊三思——天妖手段,雖走未消。
看著他不住痙攣的身體,身上不斷逸散的靈氣.....靈熙華忽地站了起來,稍走了幾步,從地上撿起一柄細劍——是彼時蛛弦摔落的兩柄細劍之一。
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要幫這個人解脫。
他當然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也對熊三思不存在情感。
可是此中心情,說不清,道不明。
但又止步。
因為在這個時候,在熊三思尚能自控的那只眼睛里.....眼角裂出的血淚中,浮現一個黑點,黑點躍為黑色的小蟲。
麂性空所贈的末法時代的信蟲!
彼刻呼應時光幫助熊三思鎖定了三惡劫君,但是并未耗盡,在熊三思亦不知的情況下,還留了最后一只。
于此時躍飛高穹,張織暗影,化為一尊不見面目的夜菩薩!
那圍繞著天妖法壇肅立的神像,有數百尊驟然轉身,各有戒備。
這尊夜菩薩只是豎掌一攔,嘴里發出麂性空的聲音:「忙你自己的事情,玄南公。敕神也好,做什麼也好,佛爺不會干涉你。」
這聲音全不似他在摩云城那邊那樣蠻橫戲謔惡趣味,反倒深沉,智慧,慈悲。
于是諸神回身。
而他低頭俯視云海中翻滾煎熬的那個身影,嘆了聲:「何苦?」
他與熊三思早就有過接觸,個中內情連鼠伽藍都不知。
此為他在神霄世界里落的又一子。
「這一只信蟲的力量無法對抗虎太歲,我來晚了。」
他在解釋為什麼等到虎太歲出局后,他才現身。
但熊三思好像什麼都聽不見,整個身體不停地抽搐著,就連嘴巴都是扭曲的,嘴角不時地噴出血沫來。
以麂性空的力量層次,當然看得出來,熊三思早已喪失五感,此刻所有的力量和意志,都在同身體里另一部分力量對抗。
虎太歲布下的是無限循環的手段,那部分與熊三思自身意志對抗的力量,本身又從熊三思的對抗中汲取力量。也就是說,熊三思抗爭得越
激烈,他所需要反抗的力量就越強大。
越努力,越痛苦。越掙扎,越折磨。
而他自己并不知.....
他竟以為他的掙扎能夠牽制虎太歲的部分力量,因而在五感都不能維系的情況下,如此堅定地忍受痛苦!
也不知虎太歲究竟是想礪出一個什麼樣的存在,手段也太過冷酷。不過無論成果如何,現在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了。
麂性空的聲音是穿透五感而存在的。
他在熊三思的意識里繼續問道:「值得嗎?你所要幫助的那個人,所要并肩的那個戰友,他根本不知道你在這里為他奮戰,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誰。甚至你所做的這一切也是全然無用的!區區神臨,不可能逃得過真妖的捕殺。」
熊三思的身體如過電一般劇烈地抖動起來,他扭曲著五官,以一種真正咬牙切齒的方式,掙扎著,掙扎著,終于從喉嚨里發出聲音來:「我是.....人!」
他好像并沒有正面回答,但已經回答了所有。
人字立地而撐天!
自古而今所有為人族未來而奮戰的人,所做的一切無非三個字——「盡人事」!
人力有窮時,但盡所能耳。
靈熙華和柴阿四在不同的位置仰望那尊夜菩薩。
而夜菩薩仍然注視著熊三思,手結暗黑蓮花印,以悲憫的聲音說道:「癡兒!我知你千般苦,萬般難,現在苦海行舟,終見彼岸.....我來度你。」
「妖師如來已成道,而道弘于末法時代。」
「末法之時,魔披佛衣。懷俗塵之心,貪五色之飾,五逆濁世也!」
「及至末法,不似正法時。救苦解厄,更需雷霆。
妖師如來座下,當有鬼神八部。
一曰鬼眾,二曰神眾,三曰羅剎,四曰迦婆離,五曰槃多婆,六曰阿毗遮多,七曰迦摩,八日.....魔羅迦那!」
「我如前約,予你明路。三思良信,你可愿入我黑蓮寺。自此以后,你及因你所成之族,當得無上善法,正行護道蒼生,以魔羅迦那名之!當于末法成果位,你可愿得?」
天妖法壇上,一尊已經走到青銅巨鼎前,正往鼎中放置什麼的神像,一時也忍不住側目過來。
麂性空的另一處落子,竟是要摘虎太歲的果!要把整個靈族,都變成魔羅迦那!
好個痛打落水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問于時光===
立在青銅巨鼎前的神像,生得赤面,臂纏火蛇,腳踩火龜。手上拿的是一個涂了金漆、眉心點紅的木偶。
祂代表的當然是玄南公的意志,一邊把這只木偶放進青銅鼎中,一邊開口道:「此人執著如此,恐不能馴服。若成魔羅迦那,將來或為禍事。」
此時的玄南公,又不像跟虎太歲對話時那樣,沒什麼脾氣的樣子。
聲音雖輕,卻有很重的威嚴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