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麼須彌山之物!跟須彌山有什麼關系!」苦覺急得跳起腳來:「這東西在你手上,就是你師父的!你這個蠢——」
他高昂的聲音瞬間落了下來。
因為躺在床上的姜望,已經閉上眼睛,陷入了極度深沉的睡眠。流落妖族腹地近半年,未敢有一息合眼!
床邊的黃臉老僧嘆了口氣:「好孩子!」
姜望在沉睡之前,將知聞鐘交給苦覺,固然是讓最信任的人保管最珍貴的事物。
但也未嘗不是記得當初苦覺再三跟他說,要收他這個絕世好徒兒,去須彌山耀武揚威。
他苦覺拿了這口鐘,送返須彌山,哪個禿驢敢不對他畢恭畢敬?
此前他只是在懸空寺橫著走,此后在須彌山撒潑打滾又何妨?
姜望一直說無以為報,無以為報,卻是要報他以世上最珍貴的佛緣!好孩子,好孩子....
若非肩上太重,血色太深,也該是琉璃佛子,一片純心!
「大恩似仇,我這個未來的懸空寺首座,怎好讓須彌山的禿驢欠我那麼多?「苦覺搖著頭,又將這小小銅鐘系回姜望的手腕,自顧自地道:「欠我徒弟就好了
。」
他替姜望捋了捋頭發,輕聲道:「回頭師父給你列個單子,告訴你須彌山都有哪些好東西,你照著單子挑,可別吃虧。」
又美滋滋地笑了起來:「永德啊永德,以后見我低一頭!徒弟收得好,輩分不用愁!」
在床邊靜默地坐了一會兒,靜默地看了姜望一陣。
他想了想,又把知聞鐘取下來,先替徒兒收好,這才站起身道:「進來吧。」
一個青衣女尼,便在這時推門而入。
寬大僧衣并不能掩去絕妙身姿,眉眼流轉,自是無限秋波。
她眉憂眼愁地走進里間來,很有禮貌地先對苦覺行了一禮:「師父。」
苦覺的老臉不自覺地舒展開,笑了一下,但馬上又將笑容收起,變得莊重、嚴肅。很有長輩姿態的、一本正經地道:「可以陪著坐一坐,但不許動手動腳。」
玉真乖巧地垂眸道:「師父,我不是那種人。」
苦覺于是一甩僧袍,瀟灑地走出屋外,只留給他們一個偉岸的背影。他在妖界尋了多久的徒弟,這洗月庵的小尼姑就在武安城誦了多久的經。
自古徒弟隨師父,塵緣難斬斷,魅力大大的有。
但無論緣法如何,有沒有未來,也合該給他們片刻的相處。不為別的。
只為道歷三九二二年的新年,他們都在此間,等同一個人。良人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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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碑雪嶺,朔風烈。
山洞之中,子舒眨巴著大眼睛:「大師姐,許師兄這是怎麼了?一直在發光!」
青崖書院的高徒,早前被冬皇送歸,此刻仰躺在地上包裹著毛毯,全身上下彩光流轉,說不出的浮華。
照無顏就在旁邊打坐,搭了一眼,道:「十年讀書壓金線,織成錦繡身上衣。他這是愿成反饋,有大造化了。」
子舒咋舌道:「這得是什麼愿。」
照無顏收回視線,繼續自己的修行:「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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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是好沉好沉的一個覺,好放松好放松的一個夢。醒來之后,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
當他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眼前是烏泱泱一大片密集的臉。形形***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到一塊來。
「醒了!」
「他醒了!」
「這小子!」
他驚得往后一縮,上手去摸劍。
這時才忽地反應過來,這些熟悉的五官,都屬于誰。
但烏泱泱的人,已經壓到了他的身上。
濃烈的人氣,充塞著他的呼吸。
有緊握住他的手的,有揪他的臉的,有捶他的胸膛的,有使勁拍他大腿的。
重玄勝、李鳳堯、李龍川、姜無憂、晏撫、趙汝成、左光殊....房間里擠得滿滿當當。
姜望這時候才真切地感受到,何為「活著」。如此鮮活,如此有力,如此生機勃勃!「誰捏我的屁股!」
姜望一聲大叫,床榻前的眾人頓做鳥獸散。一剎那或立或坐,各個端莊。
自是沒人肯承認捏了武安侯尊臀的。
姜爵爺靈識未復,只好忍了,勉強問道:「外間怎麼樣?」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里,他這才知道,他已經睡足了一天一夜。他自妖族腹地回返的消息,倒是還未傳開。
這些現在就趕到妖界來的,都是在玉衡星照那一刻得知消息的。不是家里有真君,就是有獲知真君消息的渠道。
而武南戰場已經正式成為過去。
十三位絕巔強者的生死搏殺,直接將武南戰場打成了
一片混沌。
至少百年之內,南天城和武安城只能隔著混沌對峙,再無接觸可能。妖族玄南公被打死,獅善聞被打成重傷。
人族這邊呂延度和宇文過也雙雙負創,其中姜夢熊頂著幾位天妖的進攻,強行打死玄南公,受傷最重。
「諸位!諸位!聽我一言!」
體態富貴的博望侯在床榻前大聲呼吁:「諸位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姜青羊的確完好無損。不過他好不容易回來,咱們是不是應該讓他多休息一陣,莫要繼續打擾?」
這是老成之言,眾人戀戀不舍地往外走。
趙汝成行至門外,驀然警覺:「此言說得在理,不過你怎麼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