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故。
而「一切如故」這四個字有多麼難得,今時今日的姜望不會不懂。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資源都是有限的,每一個位置后面都盯著無數雙眼睛。
但凡行差踏錯一步,就不知有多少人要沖過來取而代之。更別說他姜某人一失蹤就是近半年。
他所贏得的一切,竟還能「如故」。這要得益于他的那些至交好友。
比如在臨淄城運籌帷幄、在他回來之前已經開始設局對付計昭南的重玄勝。
比如三天兩頭去青羊鎮閑逛的晏撫、李龍川。比如....向前。
在他失陷妖界的時候,向前攜龍光射斗而來,孤身坐鎮老山別府,守著他辛苦打拼下來的基業。
在他完成英雄壯舉,奇跡般地逃回文明盆地,贏得舉世矚目后。向前卻也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在某個清晨,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戴上斗笠,一去不返。
「有時候真覺得,世間因緣,千絲萬縷。」站在螭潭邊上,看著潭水倒映的積云雷電,姜望禁不住有些感懷。
有些事情看起來只是小事。
比如一個失陷在戰場上的人的封地....
武安侯不是世襲侯,他的爵位傳不下去,他的封地也沒法讓誰繼承。倘若無人固執地護著,被分割也就分割了。
而是若他在老山的封地失去了,他在法理上對老山的治權不復存在。那麼在神霄秘境里,他就無法喚醒不老泉,今天他也不能神完氣足地站在這里。
為了維護姜望在老山的治權,廉雀幾乎將半個廉家都搬來了。如今鑄兵生意在南夏做得風生水起,幾乎支撐了整個老山別府絕大部分的稅款。
讓老山鐵騎得以保持良好的訓練。
此時他赤裸的上身映著火光,手拿鐵錘鐺鐺砸個不停,嘴里道:「你感慨歸感慨,三昧真火別停啊。」
姜望一陣無言。
當今天下,能大模大樣讓他姜侯爺燒火的,也就只有一個廉雀了。
嘴里罵罵咧咧了兩句,手上動作卻是半點不慢,引得那爐火如活過來一般,翻騰不息。
「你這火不錯,很有長進。」常年鑄兵、對火焰十分敏感的廉雀大贊特贊:「妖界真沒白去!回頭再燒幾個海巢,應當就能開花!」
姜望聽著便是一愣:「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迷界?此事天子與我也只是說了一個意向,應當還沒有知會決明島?」
慣來大大咧咧的廉雀,也意識到問題所在:「這事情早就傳開了,都說天子有意讓你去迷界建功。讓你跟著祁帥打幾場順風仗,好回來加官進爵。」
傳這話的人其心可誅!
姜望如今已經是食邑三千戶的軍功侯,不與那些世襲的比,是年輕一輩爵名第一。齊國無公爵已是慣例,再往上,他的爵位已沒幾次可進。無非
萬戶侯,無非世襲。
加官亦是難題。
他今年才二十二歲,但再往上走,不是政事堂就是兵事堂。除這兩個機構之外已經沒有地方能放得下他了。
封無可封,有時是取禍之道!
他自己向天子求賞時,要的也都是修行方面的資源。既珍貴,又不影響名爵,不給皇帝添麻煩。
如今竟是誰,要讓他成為這個「麻煩」?
再者說了,以他今日之盛名。去戰場之前哪有大張旗鼓的?
大齊第一天驕、剛從妖界歸來的人族英雄,要去迷界建功。
海族焉能不往死里針對?
相較于廉雀難看的臉色,想明白問題所在的姜望,表情卻十分平靜。只道了聲:「齊國太大了!」
「要不要去查一下,是誰在傳這些話?「廉雀問。
姜望笑了笑:「這種事情怎麼查得出來?但提升我的壓力.....我所愿也!」說罷,他將戴在胸口的不老玉珠一把扯下,握在手心,縱身躍進了螭潭中。
雷蛇觸水,將他激起的漣漪打碎。
而他像一桿投槍,毫無遮掩地往水底深潛。除了入水的那一聲響,竟再無余聲!
螭潭深不見底,潭水極寒。
姜望獨潛此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
潭水明明清澈,視線卻不能穿透三丈之外。那種不允許洞察的幽暗中,仿佛潛藏著某種恐怖的事物。
繼續往下,剖水如斬冰。
很快就來到了《大夏方志》所記載的九百丈的神臨之限。此時身上各處肌膚,已有針扎般的痛楚。
姜望表情輕松。
他雖未能逾越此限卻是純粹憑借肉身力量來到此處,并未動用半點神通。這是在妖界無數次被摧毀又無數次重構的肉身!
僅以肉身強度而論他現在甚至敢同重玄遵硬碰硬。
重玄遵身懷重玄神通,每日千百次地錘煉體魄,肉身強度當為同階之冠。可即便是重玄遵,也不可能有事沒事摧毀自己的肉身再重鑄。重玄家再豪奢,也支持不了他的恢復。
更別說像姜望這樣,承受世間極刑,被犬應陽困在光里,無限次地絞殺,以至于連如意仙衣那極其苛刻的隱藏傳承都激活。
姜望純以肉身下潛,就是為了驗證自我。
此時來了興致,極速游向潭壁,就要來個刻字為記,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