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祁笑之名可止小兒夜啼是有些夸張,她畢竟不像重玄褚良那樣兇名昭著。但若要執掌大軍的海族真王們,內部選一個最不想面對的齊國九卒統帥,祁笑的名字一定高居難下。
輪值決明島的這九年來,她把海族打得太疼!雖說迷界無日不戰,但烈度也從未有如此之高。雙方打得再兇,總有讓彼此休養調整的平緩期。
可祁笑駐軍一來,鋒線八面開花。虛虛實實,無日不進。
但凡海族方面有半點疏忽,立刻就是一場巔峰大戰,立刻就要血流成河——被祁笑引軍一刀切進心腹要害,瞬間剖身割命的例子,已經不在少數。每一個和祁笑對陣的海族真王,乃至于他們麾下的軍隊,都要時時刻刻地保持高度緊張。打得實在是辛苦,常常心力交瘁。
海族名將念王鯨燁曾經這樣評價祁笑——「其人非人哉,好似戰爭傀儡,不疲永惡。」
名為「福澤」的巨船撞出了狂風,船下雷云好似翻涌成了海。
就在狂風中,飄落一片凋葉也似的身影。風如此狂烈,葉卻如此平緩。
在這動靜之間,勾勒出天理自然般的和諧。最后懸滯在船前。
這個懸在船頭前方、面對大船背對狂風、而竟與大船同行的身影,不見面容、不顯五官,但很清楚地「看」了過來。
當然看得到祁笑。
此時的祁笑身上披甲,中長的頭發簡單束在腦后,像一柄倒懸的棱刺。
她兩手空空,身上的甲倒是不普通。
甲上有麟鳳五靈,龍虎在臂甲,龜鳳在腿甲,胸甲刻麒麟。
此嘉瑞五靈之外,又綴有景星慶云。
總之瑞不可言。
這副經年廝殺于戰場的甲胄,看起來卻是如此的祥和。
船前的身影道:「船名'福澤'、甲名'祥瑞、人名'祁笑.....說什麼兵兇戰危,祁帥所到之處,應該叫'歌舞升平'!」
祁笑平靜地看著前方:「我等披甲,豈不正是為了這樣的四個字?」
停在船前的身影道:「聽說武安侯在丁卯界域受了杖刑?」
祁笑只道:「失期責杖。」
船前的身影道:「整個丁卯第一浮島,戰將數十,軍卒數萬,成分復
雜,消息傳得很快。他這樣的天之驕子舉世聞名的英雄,被當眾杖責,說出去并不好聽。」
「篤侯是故意說反話嗎?」祁笑直接地道:「武安侯以身立刑,以名正法,幾可錄入兵家志事。哪里不好聽?」
此時立于船頭的身影,竟是替代姜夢熊接掌了天覆軍的篤侯曹皆!
作為世襲遞替、食邑三萬戶的大齊國侯,以一己之力讓曹氏顯于東萊,平滅夏國聲名直追軍神的存在,曹皆對祁笑的態度并無介懷,反是輕聲一笑:「看來武安侯是通過了你的考驗。」
祁笑淡聲道:「篤侯對武安侯倒是親厚。」
曹皆的五官不顯于此地,但幾乎能讓人想象得到那張苦臉上的微笑:「畢竟我兩次帶他出征,兩次都贏得很漂亮。他是我的福將。」
一次拿了黃河首魁,一次滅了大夏社稷,的確鴻福。
祁笑搖了搖頭。
「怎麼?」曹皆問道:「武安侯在丁卯浮島做得不好?」
「上島之后,他做得太好,無可指摘。」「或許祁帥覺得,武安侯欠缺軍事才華?」
「軍事知識可以補充,兵法可以學習,戰爭嗅覺可以培養。姜望有第一等心性,第一等悟性,學什麼都不會太慢。
觀他練兵,用勤用心,觀他馭下,寬嚴并濟,能得人,能用人.....假以時日,就算成不了天下名將,將十萬之兵,倒也不是難題。」曹皆沉默片刻,道:「將十萬兵的才華,亦是名將之姿。那就還是軍法的問題了。」
祁笑始終是平靜的,因為她只是在陳述客觀結果:「他不懂軍法也就罷了,總可以教他。他不知敬畏也不要緊,年少成名,難免狂肆,總可以慢慢敲打雕琢。
但觀他在丁卯浮島之行止......他學習軍法,了解軍法,敬畏軍法,卻還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選擇。他知道軍令有多重,但他還是覺得擒殺魚廣淵更重
要。他有他自己的判斷,無論這個判斷是基于魚廣
淵的危險,還是基于對那些被魚廣淵所虐殺的人的同情。
而我已經明白,他有他自己的道理,這個道理超越所有。」
曹皆完全聽懂了。
不是說從軍就要完全削去棱角,完全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天下名將哪個不是風格獨具?
遠的不說,就以兇屠為例。當初伐夏,重玄褚良也是站出來競爭帥印的,對于伐夏有自己的全盤戰略,與曹皆的戰略完全不同。
而在曹皆伐夏進度緩慢的那段時間,這位殺性極重、鋒銳無雙的名將,他所做的事情是什麼?他連夜寫了一封《挑燈夜奏天子疏》,用行動表示,無條件支持主帥曹皆的任何決定。
他未見得認可曹皆的戰略,未見得同意曹皆的想法,他難道沒有想過,他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打開局勢嗎?甚至于以他的軍事才華,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到。
但是上了戰場,分了上下,一切以上級的命令為主。
當然這兩件事情并不完全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