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天驕魚廣淵之死,更是分量十足的注解。
包括他在內的許多海族天驕,一直都覺得,以魚廣淵這等癲狂更勝其祖的行事風格,要麼一路癲狂下去,成為令天下強者都戰栗的恐怖存在。要麼就在某一個萬眾矚目的時刻,以難為凡俗想象的方式,迎來轟轟烈烈的死亡。
但事實上魚廣淵的死亡,竟然沒有什麼波瀾。
在一個毫不特殊的日子里,與姜望相撞,然后被碾滅。平靜得就像是飛云樓船前的小小云翳,碎在撞角之前,甚至都沒能翻起太大的浪花。
甚至于,本該由魚廣淵之死所引發的狂瀾,也悄無聲息地并未實現。那位以暴虐聞名的血王,竟然并未將迷界攪個天翻地覆。
由是愈見姜望之恐怖!
鰲黃鐘肯來支援丁卯界域,自是有與姜望爭鋒的心氣在。但從一開始,他定下的戰略就是避其鋒芒、挫其銳氣、伺機而動。
他手上有一套傳承自人龍共治時代的旗盤,名為「乾龍九幻大挪移盤」。旗盤分子母,一盤九旗。
乾龍盤在手,能夠任意穿梭至九幻旗的落點。
他單獨穿過界河,藏于野地,讓部下攜帶九幻旗進入第一海巢。如此深潛其中,就是為了找準機會,給姜望一記狠手。
雖因護巢大陣支持不住,被迫提前出手,他也不很在意。
因為他真正把姜望當做對手,甚至于當成這一次惑世之行最大的挑戰。若真能輕易得手,他反倒難以相信。
他始終把自己放在挑戰者的位置,從一開始就預設了失敗。
五座迷晶礦洞不戰而失,是他考量之后,認為自己能夠承受的代價。
而他認為,這種程度的勝利,絕不會讓姜望滿意。
天驕天驕,年少成名,如何能無驕意?
姜武安在齊夏戰場斬獲大功,在天獄世界闖出大名,他能夠忍受在這小小的丁卯界域里,一座海巢都不能擊破嗎?
鰲黃鐘就是要用這丁卯界域里的六座海巢,反復頓挫姜望的銳氣。一直熬到姜望露出真正的、致命的破綻為止。
所謂一鼓作氣,再衰三竭。
人族大軍勢竭之刻,就是他鰲黃鐘亮鋒之時。
但若他所期待的破綻始終不出現,他也就這樣承受。
已經窺見真王契機的魚廣淵都被輕易宰殺了,他在姜望親自引軍的情況下,還能保住六座海巢的有生力量,回去也不是無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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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天海不存,同樣的規則混亂。
在同一方界域里在這血腥的戰場上,人族與海族的天驕共舞。
這邊人族大軍還在輪換著用飯,那邊巨大的猙獰海巢已經浮空遠走,一去不回頭。
方元猷雖然看不懂眼前這一幕,但不妨礙他既崇且敬,熱切地吹捧道:「侯爺真神人也!于迷界第一次領兵,就擊敗名將鰲黃鐘,不戰而屈人之兵,此上將之略!」
姜望自己拍馬屁沒什麼水平,對別人的馬屁卻很挑剔,不感興趣地擺擺手:「少在這里與我廢話,去礦洞看看能掠走多少迷晶。」
方元猷訝道:「咱們不占據這里嗎?以礦洞為基礎,請調援軍過來,很快就能再起一浮島。」
第四海巢遷移之時,必然已經把能帶走的迷晶全都帶走。單純搜刮礦洞,收獲必然有限。守住這只下金蛋的母雞,才能說是沒有白來。
「鰲黃鐘不死,它還歸屬未定。」姜望道:「我們的兵力和時間,都不要在這里浪費。」
即便懸刀掛門,在沒有什麼損失的情況下,就逼走了鰲黃鐘,白得一座迷晶礦洞,也很難說有什麼滿足的心情。
他以魚廣淵祭旗,親引大軍,在丁卯界域騰挪輾轉,所求的無非是徹底掃蕩此域,親手建立起一座人族營地來。
但鰲黃鐘如此謹慎,幾乎是直接宣告了這個目標的破滅。任他勇冠三軍,奈何對手高掛免戰牌。
任你媚眼拋盡,對于瞎子也無計可施。
姜望并不追擊遷移中的第四海巢,而是遵循固有的節奏,率軍按部就班地前往第三、第五、第六、第二海巢,挨個立下沉默碑,挨個點名。
既然鰲黃鐘有承擔損失的準備,那就先將這部分損失兌現。
雖說姜望并不打算駐守任何一座迷晶礦洞,收益十分有限,但只要能給敵軍造成損失,那就很值得前往。
兵法有云,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
紙上得來終覺淺。在行軍的過程里對照兵書所學,方能觸及先賢智慧之萬一,由是愈發感佩。
丁卯界域的人族勢力,兵力并不充足,守住目前的四座浮島已是極限。哪怕海族勢力讓出再多迷晶礦洞來,也根本不可能守住。
調再多資源過來建立浮島,都只是虛耗。貿然請調更多軍隊,在風雨將來的迷界,更不是明智之舉。
此界六座海巢的兵力聚集在一起,分毫未損。姜望自知一旦離開,恐怕丁卯浮島立刻就會迎來激烈反撲。
但也沒有別的辦法。
鰲黃鐘的烏龜戰術并不好看,卻無懈可擊。
除非他能以萬鈞巨錘敲碎這龜殼,可惜他與鰲黃鐘的實力差距,并沒有拉開到如此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