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禮陽的天資自是毋庸置疑。
已至絕巔,仍在攀登。賦閑在家,未懈修行。
希陽強勢殺來,發出要換兩絕巔的豪言。
他也并不在言語上回應,只是一邊慢條斯理地挽袖子,一邊對姜望淡笑著說:“你的酒,是不是沒有白請?”
春風擾亂他的額發,桃枝斜插在他的發髻,容顏更勝于桃花。他將袖口往后疊,完整地露出他的手腕,斯文地好似將要坐上餐桌,享用他的美食。
于是抬掌。
赤眉皇主的手掌往下壓,虞禮陽的手掌往上抬。看起來倒像是老友相逢,相視一笑而擊掌。在顛倒生死的衍道之戰里,演出一分溫柔與戲謔。
天地仿佛靜了。
兩位絕巔強者的手掌,好似連在了一起。整個娑婆龍域,仿佛在這一刻開始分野。
赤眉在天,春風在下。
包括空氣、元力,乃至于空間、時間,一切都開始做本質的區分。
嚴肅的、凝重的往下沉,沉不下春風。
活潑的、輕浮的往上升,升不過赤眉。
在這個時候,燭歲忽然道:“老朽不知兵,恐怕檢閱不了你們的兵法。但你可知祁笑?”
仲熹從不會為既定的事實而動搖,在滄海那樣惡劣的環境里成長起來,他什麼局勢不能面對?故也只是平靜地道:“能覆月桂海,她自可留名你們人族青史。但弄險者歿于險,我看她不是長壽之人。”
他甚至于并不吝惜承認祁笑。
但燭歲只是搖頭:“所以說你還是不知祁笑。”
“哦?”仲熹也不緊不慢地編織囚籠。
只等焱王親領的十萬大軍一到,他即刻便要布陣熬殺,便由得燭歲多說幾句,也是無傷大雅。
“你以為沉都真君在哪里?”燭歲慢慢地道:“一座月桂海,可填不滿祁笑的胃口……”
仲熹剛想說危尋應當已去回防懷島,旋即又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沉面不語。
希陽眉梢一動,顯然她已經得到了消息——
祁笑聯手釣海樓第一長老崇光、旸谷宣威旗將楊奉,在篤侯曹皆攔下嘉裕皇主的同時,以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九路合進,大破駐軍,一舉將月桂海填平。
而這并非終局。
傾覆月桂海之后,祁笑一刻未停,揮師過境,劍指海族在迷界最古老的根據地,東海龍宮!
規則囚籠之中,燭歲那蒼老而佝僂的身體往前行,向仲熹走,一步得一字:“祁笑的福澤戰船,正在開往東海龍宮!現在你還覺得,你們付得起代價?!”
此言一出,仲熹、希陽皆是色變。
便于此時,虞禮陽一手回袖:“上次喝得盡興,回去再備幾壇!”
此袖一展,有無窮之寬廣。
倏然見桃林,滿樹桃花開。
一瓣瓣桃花飛似血,來去渺茫盡無際。
姜望還未說話,但有桃花覆面。
桃花遁在春風里,人面桃花兩不見。
希陽再轉赤眸,卻哪里看得到人族天驕?探手一抓,徒握千里,掌心唯有一片桃花瓣!
卻是叫虞禮陽抓住了機會,把姜望三人送走。自此他和燭歲都能解脫束縛,放手一搏。
希陽并不說話,只凝神回氣。
因為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考驗她和仲熹,是否能夠留得下再無掛礙的人族真君!
……
……
桃花總是開在春天,故而浪漫又生動。
桃花也總容易讓人聯想到鮮血,因為它艷而易凋,似年華早夭。
姜望被一瓣桃花遮住了眼睛,看到的就并不是春天,只有金戈鐵馬,鮮血飛濺,以及燃燒的烈焰。
耳仙人和乾陽赤瞳都再捕捉不到什麼信息,唯獨有天地之遼闊,卻飄零此身。此后流光飛逝,倏然便止。
當那一瓣桃花姿態輕緩地飄落,好似鮮血飛濺,漸行漸遠。
發生在娑婆龍域的四尊絕巔強者的搏殺,便再與姜望無關。
視野開闊,四下空空。
噢,倒也并不空。
左有陳治濤,右有符彥青。
空洞的是他們的眼睛。
在娑婆龍域發覺真相,感受絕望之時。陳治濤選擇苦笑赴死,符彥青選擇保全山字旗,姜望選擇與本部將士共進退……而竟皆成空。
任你是禁制大師,兵道天才,絕世天驕,也都不能遂愿。
攻入娑婆龍域的時候,他們都是一呼百應,何等意氣風發,未嘗沒有建功揚威之野望。
現在個個孑然,并無一個部下傍身。
你傷我疲,誰也不比誰的狀態更好。
“這是哪里?”陳治濤先開口。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又極其飄忽,簡直是氣若游絲了。
姜望默默地感受了一下,道:“這里當然還是迷界,從世界規則來看,我們離界河并不遠……”
同在神臨境界,對于世界規則的察覺,他顯然是要敏銳得多。
但他還在那里分析,符彥青已幽幽地道:“你為什麼不看看你的指輿?”
陳治濤和姜望俱都沉默。
他們的確是失魂落魄的。
此時能想些什麼,又能說些什麼呢?
姜望默默地翻檢一陣,找出指輿,但又停下了動作。
因為有一個熟悉的、身披海藍色道服的纖薄身影,正步空而來。
“姜……道友!”
又恍了一下,才看到陳治濤、符彥青:“陳師兄!你……你們怎麼樣?”
她好像每個人都看到了,但目光的焦點全在姜望身上,眼里有用力去藏,但藏不住的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