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
他不知竟有“一真之禍”這一說。
此“一真”是彼“一真”耶?
他沒有詢問,只是靜聽。
姞燕如繼續講述道:“我兄長希望我嫁給軒轅朔,以獲得上古人皇余蔭,成全他的霸業。那時候姬玉夙已經在籌備建國,他認為國家體制是未來大勢,也有了招兵買馬、建立國家的打算。
“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做主答應了軒轅朔的求親,為我們定下婚約。
“軒轅朔喜歡我我是知道的,但就像你說的,他很好,可我只當他是朋友。我還沒有想好怎樣拒絕,才能不傷害這個朋友……婚約竟然出現了。
“我不愿意影響我兄長的計劃,更不愿意傷害我的朋友,可也不愿意嫁給他。那陣子我心煩意亂,便出去散心。闌
“就在那個冬天我認識了覆海,那時候他的名字叫‘沈蘭先’。”
故事聽到這里,姜望對姞蘭先這個身份已經有所猜測了。但令他在意的,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姬玉夙!
又是一個近乎神話的名字。
正是景國開國太祖,曾經擊潰了虎族、擊敗了柴胤,一手建立起國家體制,把天京城鎮在萬妖之門上的傳奇人物!
遙想姞燕如口中那個天下大亂的時代,正值近古時代的末期,風起云涌浪淘沙,其中多少豪杰!
景太祖姬玉夙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籌備建國,對國家體制有了完整的認知。旸國開國皇帝姞燕秋也看到了大勢所趨,有姬玉夙雄才在前,依然“或可當之”!闌
還有與柴胤相爭三生蘭因花、創立了秦國的嬴允年,還有卸鉤為月、獨坐天涯的釣龍客軒轅朔……
完全不必要有太多描述,只要這些名字放在一起,想一想便已驚心動魄。那也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
“你們相愛了?”姜望問道:“你和沈……蘭先。”
“很俗套對不對?”姞燕如眸有悵色:“但感情上的事情,誰能夠說得準呢?”
“我必須要承認,和覆海相處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能接住我全部的奇思妙想,且有和我相近的審美意趣。從詩詞歌賦,到天文地理,我們聊什麼都很開心。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我們到哪里都能發現風景,都能找到樂趣。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輕松。
“直到……我發現他是海族。”
姞燕如的聲音低了下來,就像一串銀鈴從陽光中跌落。闌
姜望看著這時候的她,覺得她美得很孤獨。
“我想過殺了他,他也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說他愿意被我斬首。他說他愛我,他此生從來沒有那麼愛過。他說他憎惡海族的身份,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恨不得剮了自己。他說他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族,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
“而我信了。”姞燕如自嘲地笑了一聲:“愛情總是會讓人變得很愚蠢,我竟然會相信一個海族。”
姜望倒不覺得這是愚蠢。
也不必說愛情。
倘若他現在發現,小五或者重玄勝他們,其實是海族或者妖族。他真能那麼果斷地拔劍嗎?這麼久的感情,真能輕易割舍?
海族亦是有情生靈,愛恨同樣真切。闌
種族大義太高太大,有時候是很遙遠的。而心中的愛意,那麼熱烈。
但姜望也沒有寬慰什麼。
時過境遷之后,姞燕如既然以愚蠢來定義那段信任,必然是有足夠佐證愚蠢的結局。
他只做一個沉默的聽眾。
姞燕如繼續道:“我盡力為他遮掩,讓他可以和我一起坦然走在陽光下。我同軒轅朔說清楚,說我心有所屬,他也沒有糾纏,解除了婚約就離開。我想盡辦法,想幫他完成人身的創造,甚至不惜用我姞家的血脈,為他的人軀背書,讓他得到現世認可……但是這些都不夠,他始終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族。
“那時候我覺得,這件事情是做不到的。我也認了,我想著跟他離開,找遍諸天萬界,總有一個不在乎我們身份的地方。我們安安靜靜地生活。
“但是他說不可以,他說真正的幸福不能以我的犧牲來達成。他說他一定會想到辦法。闌
“你知道覆海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家伙,他學什麼東西都很快,兵法墨釋道儒,全都精通,全都有自己的思考。他是一個海族,但我沒見過比他更博學的人。
“我搜集了很多典籍給他,他把自己關起來想了三年。后來有一天,披頭散發地走出來。告訴我說,他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姜望不禁問道。
姞燕如笑了,這一笑凄美絕倫,而聲音竟是平靜的:“他把我綁了起來,抽干了我的血。奪走了我的命格,貫注在他的人軀上。”
姜望一時沉默。
“而他之所以可以做到這一點,恰是因為這具人軀的創造本身有我參與,這具人軀的血脈,本身是我心甘情愿的割舍。”姞燕如笑著,而竟有贊嘆的腔調:“他太聰明了,他利用幾年前的我,來掠奪幾年后的我的命格,簡直天衣無縫,渾然天成。”
她幾乎要鼓掌,但玉指微顫,手掌并沒有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