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原先的覆海道身,還是后來的姞蘭先人身,都是極具魅力的臉。此刻合鑄為一,更是幾近完美,的確有資格說已經名列臨淄美男榜的姜武安「不很好看」。
但此刻神魂住在鏡中世界的姜望,卻只想到姞燕如所說的話——
「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因為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愛他。」
「他很強大,也很脆弱。」
「他天生有一種巨大的不安全感,所以求知若渴。拼了命的學習,修行,自我提升。」
「他恐懼未知。」
「他習慣掌控一切。他依賴他的智慧。」
「他什麼都要了解之后,才能決定如何面對。」
「你如果走向他卻不看他,他一定會想看看,你在看什麼。」
「所以我們只需要——」
「給他看。」
在諸位真君、皇主的注視下,在殘存的人族戰士的仰望中。
那位代表當今人族年輕一代最高軍功成就的大齊武安侯,踏足至此,只是漫不經心地道:「你自己看。」
于是手掌一翻,梳妝鏡倒轉。
姞蘭先便看到了那面鏡子。
他當然也看到了鏡中的那張臉,可映照的卻不是他現在的模樣,而是一個女人,一個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女人!
自出場到現在,始終姿態散漫、儼然把控一切的他,第一次聳然動容!
鏡中的女人溫柔開口:「好久不見。我該叫你覆海,還是沈蘭先?」
天涯臺上的釣龍客手上一抖,月沉三寸!又有力地把住了。
而姞蘭先的眼睛本來已經向龍瞳轉化,那赤紅帶金的色澤幾乎浸染了半邊瞳仁,卻就停在這半邊。
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得到,那種無法描述的偉大感覺,竟然如月,懸停在空中。
那種邁向偉大的躍升的過程,竟然被中止!
怎麼會?
憑什麼?
姞蘭先現在的狀態,已是半人半龍,集兩道絕巔之長,且正在超脫路上……等閑真君難當一拳,非超脫何以抗手?
但龍種如玄神皇主睿崇,巨大的神女之面一時虛幻,幾乎從己酉界域的天穹退出。在那面鏡子抬起來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明顯的、深植于靈魂的壓制!
而眸泛七彩如無冤皇主占壽,則是看到姞蘭先的人身之中,有一道根源性的力量,自內而外地發散,好像在與姞蘭先爭奪人身的控制權!他更看到,這具道軀里,正在熔鑄的、屬于龍身的部分,已經被鏡光定住了!
人們看到——
在姜望手持的梳妝鏡,和站在明月上的姞蘭先之間,原本應該存在的、絕巔之上與絕巔的隔閡,被悄無聲息地抹去。
而一個女子以極致美麗的姿態,從那梳妝鏡中走出來。
她穿的宮裝已不是時興的款式,但絕不顯得老舊反而叫人耳目一新。
她是美的代表,美的印象,美的解釋。
此世本來并沒有天階,她要走的時候,階梯就自己出現了。
一級一級,等列懸立。像是神話中的天階,通往古老的天門。
她步履從容,拾級而上。
從搖顫鳳翅的發簪,到曳地如綻花的裙角,無一處不美好。
她平靜地看著覆海,覆海也認真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在思考,這是怎麼回事?」她問。聲音溫柔得,像是怕驚擾了誰的夢。
月亮上的身影佇立不動。
外披龍鱗為甲,頭頂龍角為盔。
初具偉大氣息的龍盔之下,覆海的眼眸依然深邃。
「你有些憔悴。」他這樣說。這是他對姞燕如說的第一句話。
姞燕如走在天階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望。
被這位前輩帶得躍出己酉界域、靠近明月的姜望,此時已經恢復了自我,正提劍在手。雖然上空是超脫之路的交匯,下方是人族海族衍道強者的碰撞,他卡在中間,像羽未能展、隨風瑟瑟的雛鳥。卻精準領會了這個眼神里的詢問,很堅決地回答道:「一點都不憔悴,很美!絕美!完美!」
姞燕如噗嗤一聲,被他的三連堅決逗笑了。這笑容在看見覆海的時候就斂去,而變得高傲、高貴、高不可攀:「你對軒轅朔以死得先,我更死在你之前。覆海!我占先時,你能弈否?!」
覆海搖了搖頭:「從來不能。」
對于他現在的誠實姞燕如只道:「你現在這具人身,在創造的過程里,有我的參與。此刻流淌著的,更全部是我的血液……」
她的語氣里,甚至是有些天真的好奇:「你怎麼敢用此身合道?」
覆海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所以這面鏡子……是照妖鏡?」
「它現在叫紅妝。」姞燕如輕緩地說道:「殺鏡中人,鏡外龍。」
覆海已經想明白了一切,似乎也看到了結局,只嘆道:「是我對不起你。」
「說這些沒用的屁話干什麼呀!」姞燕如笑罵一聲,美得不可方物,而后笑容一收:「讓我來對不起你。」
紅妝鏡跳將起來,懸在姞燕如身后,好似旭日初升,隨著她一路踏天登月。
執槊血戰的岳節,一時卻步抬眼,一時神情怔然,仿佛看到了那個轟然倒塌在陽光里的古老帝國。
一道混沌未分的氣息,仿佛從遠古時代降臨。
難以描述的恐怖力量,幾乎貫透了時空,隨著姞燕如拾級而上的步伐、隨著紅妝鏡的鏡光而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