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夏一戰中,容國國相歐陽永戰死,容國失去了國之柱石,也失去了國內唯一的一個神臨境修士。
齊國在戰后給予了容國相應的賞賜與償補,也承諾庇護容國社稷,直至下一個能夠挑起容國大梁的人出現,或者期滿一百年。
現在這個容國太子備重禮來見姜望,不用開口白玉瑕也能知其所想。
無非是舉國奉之這一套,拜個上柱國,或者隨便什麼姜太師之
類,借姜望之名以鎮國。
但姜望連齊國的名位都舍棄了,還能去容國嗎?
為免容國太子之示誠賣慘,既浪費姜望的修行時間,又叫姜望落個冷酷的名聲,白玉瑕便先一步替姜望回絕了。
容國太子既去,容國第一天驕林羨又來。可見其心不死。
雖然很欣賞林羨這個人,白玉瑕仍是回應以堅決的態度。
正如白玉瑕記得林羨,林羨當然也記得白玉瑕,記得此人在觀河臺上的驕傲和干凈。
群星閃耀時,他們都在其中。
他站在來往的人流中間,孤獨地仰著頭,慢慢說道:「我此來拜訪,不代表容國,只代表林羨。」
這一下白玉瑕不能替姜望做決定了。
「請上十一樓。」白玉瑕說。
林羨點了一下頭,徑自走入酒樓中,一層一層,拾級而上。
整個十一樓被白玉瑕分割成許多不同的區間,有靜室、茶室、書房、兵器房、拳腳房……
他請林羨在茶室落座:「等姜兄晚課結束,我們通常會討論一下修行的問題,屆時你便可以見到他。」
林羨點頭道謝,并不說別的話。
白玉瑕風度翩翩地點著茶,漫不經心地道:「我能先問一下麼,林兄說此行不代表容國………那是所為何事?」
林羨抬眼看者他。
這個青澀奮苦的少年,彷佛夜之間就變成了厚重的男子。視線很見分量。
白玉瑕補充道:「雖然望君已非公侯,但我現在還是他的門客。」
林羨道:「我來當他的走狗。」
白玉瑕一時沉默。
這句話放在任何一個黃河天驕身上都像是開玩笑,但出于林羨之口,則很見張力。
昔時星月原上,林羨一句「愿為姜青羊門下走狗」,傳得東域盡知。
有人覺得理所當然。
有人覺得言過其實,當做笑談。
也有人嘲笑他阿諛太過,諂媚大國。
但等到后來姜望于夏地一戰封侯,刷新當代最年輕軍功侯的記錄,人們再論及當年事,就都只有對林羨眼光的嘆服。
因為余北斗的宣揚,世人皆知姜望在內府境搏殺四大人魔,創造了青史第一的恐怖戰績。
但無人知曉,林羨全程旁觀了這一戰。
自此才高山仰止以為人生目標。
白玉瑕沒滋沒味地喝了一盅茶,靜等姜望結束修煉。
說結束其實也不算。
因為晚課雖然已經結束,姜望手心卻始終有道術光芒環轉,并未停止練習——他平日與白玉瑕討論修行問題的時候也是如此。
看到被白玉瑕帶上十二樓的林羨,姜望愣了一下,不由得苦笑:「林兄怎麼親自來了?」
容國太子來拜訪一事,他已聽白玉瑕說過。容國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參與的。
哪怕供他去當太上皇,哪怕是林羨親自來請,而他跟林羨已經算得上很熟悉。
他認為林羨也應該是熟悉他的,他決定了的事情,不會被改變。
但他顯然是想岔了。
林羨此來的目的,與容國太子并不相同。
一見姜望,他就直接拜倒:「今日林羨是以自己的名義來拜訪……請允許我追隨您修行!」
姜望一把攙住他,沒有讓他拜下去。
話只聽了一句,但已經足夠。
伐夏之戰林羨也有同行。
稷下學宮林羨也曾同窗。
甚至于容國國相歐陽永,也是死在他所廝殺的東線戰場。
所以他當然了解林羨的困境,能夠明白林羨為什麼下拜。
作為曾經參與黃河之會的天驕,林羨如今已經是外樓境界,正在面對天人之隔。
但容國已無神臨……
無人能夠傳道于他。
以林羨的資質,哪怕只是翻檢舊典,或者獨自摸索,應該也能跨過天人之隔。
但等閑神臨,顯然非是林羨所愿。
「追隨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姜望溫聲道:「林兄如果不嫌棄,就在這里住下來。大道漫長,誰都有困惑的時候,大家無妨同行一場。」
白玉瑕本是等著看姜望如何拒絕,沒想到姜望答應得這麼干脆。
連林羨都要住進來。
區區天風谷外的一座酒樓,是什麼稀罕產業嗎?
「小白覺得呢?」姜望問道。
「哦,噢。」
白玉瑕好像走了一下神,非常自然地被喚醒了,極有風度地笑道:「當然!林羨大才,愿意屈尊咱們酒樓,我個人非常歡迎。」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道:「林兄就住在十一樓好了,我回頭叫人為你隔出幾個房間來。」
林羨對他點頭答謝:「白兄無需太費心,林某的生活慣來簡單。有三尺之地,一張蒲團即可。」
又是比門客更進一步要當門下走狗,又是什麼都不要,一張蒲團就可以。
還同樣是黃河天驕。
白玉暇莫名有了一點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