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有那樣幼稚的時刻。以為天下之大,不過莊國。清江之廣,豈遜長河?
他也曾雄心萬丈,想要脫出父親的庇護,嘗試布局落子。
而這幾年終于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運轉的。笖
終于明白,他能夠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落子,就已經是父親的庇護。
莊天子收走了他下棋的權利,隨手把他放在棋盤上,他又能如何呢?
論權謀,他在杜如晦面前幾如頑童稚子。
論實力,今日之莊國,早就能將清江水府壓制。九江玄甲和新安白羽,隨意調來一支,都能夠伐江破府。莊高羨更是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他。
他只能一再的告訴自己——宋清約,你要忍,你要等。
你已見過水萍花開滿清江,看過八百里的紅,在水族古老的傳說里,這代表漂泊的長旅,已經走到盡頭。夢中的永寧之鄉,不會太遠了。
長河龍宮是如此奢華,金磚鋪地,白玉為階,大如磨盤的水晶珠,三人合抱的血珊瑚……莊王宮與之相比,簡直是茅廁一般。笖
從這個角度看,莊高羨著實可怕。莊王宮在兩代之前是什麼樣子,現在仍是什麼樣子。在低調潛忍之時能夠克制,在中興莊國如日中天后,仍能克制。
這說明他有更大的野望,有遠未得到滿足的雄心。
宋清約有時候也會感到絕望!
在金碧輝煌的大殿里,來自清江的水君,第一次看到了傳說中的水族共主——那是一個穿著金色長袍的身影,坐在龍君寶座之上。面容看不真切,唯獨有一道并不具有太多溫度的目光,寂靜地垂下了。
宋清約這時才驚覺,這殿中是如此清寂,好像數百年數千年,都不曾傳出過聲響。
那個引他過來的龍宮侍者,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時間過去了多久?自己的心神被懾住了嗎?笖
腦海里轉過這些若有若無的念頭,便聽得龍君的聲音道:“清江水族……這一支本歸屬于神池水族。自宋行謙那時遷徙至清江,建立水府,朕念在這一支遠遷不易,給了玉冊,敕以尊名。不過自此以后,姓宋的再未涉足長河,你是宋行謙的孫兒?如何還能記得朕?”
宋清約也知道自己這一支水族,是在爺爺宋行謙那一輩,從其它地方遷來,逐漸在清江站穩腳跟,建立水府。但并不知道是從哪里遷來,也不知道什麼神池水族。
父親宋橫江活著的時候,對此諱莫如深,他也沒有很在意。他生于清江,長于清江,也只想守住清江,并不在意什麼源流故土。清江就是他的故鄉。
以他的聰明,也不難聽出長河龍君話里的埋怨之意。
但這埋怨也實在是有意思。龍君說得好像清江水府的建立,全賴他敕封似的。那得一直上溯到中古時期,烈山人皇還在的時候,長河龍宮才有這種權柄吧!
長期以來,長河龍宮的玉冊造名,便只是個形式罷了。水府建成后,給些供奉,就能得名,都不需要龍君出面的。而且便就是這個形式,也非長河龍宮獨有。但凡強大一點的國家,都有資格敕封水主,也能夠發予玉冊。
說白了,爺爺宋行謙當年造訪長河龍宮,那是給你這位名義上的水族共主捧場,想辦法送你一點供奉。
誰該承誰的情,還真不好說。笖
這老龍君,是看我宋清約年輕,當我好糊弄麼?
心中想著這些,愈發不快,但臉上絲毫不顯,只是愣道:“神池水族?”
“呵。”長河龍君淡笑了一聲,這一聲竟有些難言的落寞,而后道:“這才短短幾千年,神池之名,已經不傳。人族不知,水族不知。真讓我不知何言。”
宋清約認真禮道:“清約已無長輩,亦不知歷史,還請尊上不吝指教。”
“神池水族歷史悠久,朕當年分封天下水族,敕建水府,就有這一支。到了道歷新啟之后,更是出了一個驚才絕艷的水族天驕,繼承神池,登臨衍道,號為‘神池天王’。這名號,朕也是認可的。”長河龍君緩緩說道:“道歷新啟三千九百二十二年,朕未再見有水族驕才,能似彼者。”
這真是太高的評價!
使宋清約不禁神往,想要知道究竟是何等樣驕才,竟敢在人族大昌、龍君都養晦的時代,以天王為號。笖
長河龍君繼續道:“可惜啊,神池水族極盛于他,也衰亡于他。他輸掉了與唐譽的生死之爭,也輸掉了整個神池。”
唐譽這個名字,宋清約倒是知曉……荊國開國皇帝,誰能不知?
神池天王,竟然是死于荊太祖之手麼?
此事卻不見于史書。
不對,長河龍君突然講起這段歷史,究竟有何用意?
宋清約雖然敢在背地里腹誹龍君,卻不敢真正小覷這尊老龍的智慧。
能在人族愈發張揚的時代里,始終坐穩龍君之位,豈是一個“忍”字便行?笖
他嘆息一聲:“原來我們清江水族,竟是神池水族之后,竟還有那麼輝煌的時候。
神池今何在?還在現在的荊國境內嗎?屬于哪一府?”
長河龍君道:“后來神池為唐譽所填,建城‘計都’,是為荊國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