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他疑惑的是——“德行?”
無論人族歷史所描述的貪婪、暴虐,又或妖族歷史所記載的背叛、邪惡,再或者這位森海老龍的“光輝事跡”,都很難讓人相信龍族是“不重家世而重德行”的。
森海老龍大約也覺得自己不太有說服力,低低地笑道:“我們對德的理解不同。德就是力,力就是德。有力者才有德。”
“你身為人族天驕,想必對人族各大顯學都有一些理解。墨祖曾有著述——為賢之道將奈何?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讓饑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
“所以你看,無力怎麼辦呢?拿什麼助人呢?無力無財無道,無以稱賢!”
想不到這老龍也讀書!
如果說在森海源界所經歷的布局,讓姜望感受到了這條老龍的城府和狠辣。
這番引經據典,則是讓姜望感受到了龍族作為對手的恐怖。
無論人族、妖族在歷史記載上是如何攻訐龍族,但都不曾否認過龍族的強大。
曾為妖族之屬,龍族就是妖族里最強的一支!后來領水族自立,竟就與妖族分庭抗禮。擊敗妖族天庭后,能與人族共治現世。而后水族再裂,退守滄海,還能以海族的形態,成為現世大患。
如此古老強大以傲慢聞名的龍族,也能伏低下來,虛心地向人族學習,主動了解人族顯學——說句實在話,老龍說的墨家這些,姜望這個人族絕世天驕不曾讀過!
潛龍之志,豈在于淵?
龍族可以把姿態放得這樣低,自然是因為有登臨更高處的野望。
“我們好像從來沒有認認真真地聊過天吧?”姜望盤坐在星樓之底,星光流身如水,自有從容氣度:“相比于長河龍君,我現在倒是更好奇,你在龍族是什麼身份。
和長河龍君是什麼關系。”
森海老龍被鎖進星樓底座之時,尚是道歷三九一九年……姜望摘下黃河魁首不久,齊天驕贏得星月原戰爭之前。
可以說他見證了姜望這三年來恐怖的成長。
從一個初登天下之臺就鋒芒畢露的絕世天驕,到手握權柄威勢滔天的列國青年軍功之最,再到斬去一切孤身求道的白玉京主人……頗有洗盡鉛華見本真的感覺。
太恐怖了!這種躍升速度,哪怕在他所描述的那個群星璀璨的、發生了人皇逐龍皇這一關鍵事件的輝煌大世,也可以稱得上耀眼,絕不會寂寂無名。
“是啊,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就算養條狗,也有感情了……”森海老龍急于加深感情,話出口了才感覺不對味,暗啐了一聲,盡量自然地說了下去:“彼此相熟,卻還沒有敞開心扉地聊過。伱對我的過去很好奇嗎,小友?”
“是的,我對我的房客有些好奇。”姜望溫聲而笑。
“我的故事說來話長。”森海老龍聲音渾厚,語速緩慢,這讓他顯得很誠懇:“真要認真算起來,我乃上古龍皇元鴻氏的后裔,血統高貴,生而不凡。當然,就像敖舒意一樣,像我這樣能夠扯得上血脈聯系的龍皇后裔太多,我并不能因此獲得什麼。
“并且我出生的時候,龍族已經退守滄海,且習慣了滄海。我完全沒有享受到龍族的輝煌,只有龍族于滄海無限的責任……當然,我總是愿意承擔。
“面對災禍我一往無前,保護弱小我義不容辭。我打碎滅世驚雷,鎮壓永暗漩渦,守護諸方海域。
我開發海獸,提升族群戰爭潛力,研創法術無私分享,壯大族群力量……我這樣的存在,本應該證道皇主、成就龍君之尊位!”
他逐漸激昂的聲音瞬間回落:“可惜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英才如我,難免遭妒。有奸賊眼紅于我,潛伏多年,陰謀構陷,使我痛失大位,徒擔惡名!不得不逃出滄海,流亡宇宙……”
森海老龍說的這段話,姜望是一個字都不信。
雖然他對海族所知甚少。
但‘打碎滅世驚雷,鎮壓永暗漩渦,守護諸方海域’,好像是皋皆做的事情。‘開發海獸,提升族群戰爭潛力,研創法術無私分享,壯大族群力量’,好像是覆海做的事情……
森海老龍真能做到這些,還至于這麼多年不成皇主,跑到森海源界去作威作福?
可能這段話里唯一的真話,就是他‘不得不逃出滄海,流亡宇宙’……
姜望問道:“那個奸賊是?”
森海老龍嘆道:“你也應該認識,此賊名為‘泰永’。”
他又咬牙切齒起來:“那本該是我的名字!”
龍盤天佛寺的泰永皇主!
姜望何止是認識?
簡直印象深刻!
別的不說,就那一句‘今日血染天佛寺者,自我泰永終’,哪怕是站在敵對立場,也不得不贊一聲有擔當。
面對人族大軍的進攻,泰永主動犧牲自己,以龍血澆龍域,為天佛寺爭取時間,這種表現難道不比森海老龍更可靠?
姜望不動聲色地道:“他以什麼罪名構陷你?”
森海老龍冷笑道:“說我偷盜天佛寶具,簡直荒天下之大謬!我又不信佛不學佛,盜它何用?盜龍皇秘寶還差不多!呃,我的意思是,我這一生頂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直,豈肯斷節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