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姜無邪的那尊紅鼎,光芒愈盛。
而在城東某處,在大澤郡,在貝郡,在申國,在海門島……俱有紅光來。
即便是在稷下學宮中,那位最受學子歡迎的秦瀲秦教習,亦是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教鞭,一步踏出講課的桂臺,踏出稷下學宮……就在稷門之外,仰首看郎君。
那紅鼎之下,燃起大火。
沖天的火光與紅光之中,姜無邪悠然而立。
仿佛他未被烈火炙烤,未曾感受高溫,仿佛他不知痛楚,未在此刻承受瞬息千百次的鍛身。
皇者,至高無上。帝者,立于極穹。
不能歷劫百世,憑什麼統御萬民?
紅鼎之上有銘文,乃是道字。不時地飛天遁地,浮沉在紅光之中。
有那目力極好的,就能看到。字字飛揚,意蘊悠遠。
或曰:“紅塵白發非我意,只是相思懶回頭。”
或曰:“百川終到海,情絲各成結。”
或曰:“天地如爐,塑我金身!”
……
華英宮中,姜無憂停下舞劍的身影,看了一眼夜空。
“《紅塵天地鼎》嗎?”
她笑了笑:“養爐這麼多年,九弟這是一步登天了。”
抬手將長劍甩回劍鞘,食指一勾,自校場旁的武器架上,抓出來一桿長槍。
高馬尾在空中甩過利落的線條,她舒展著健美的身形,就在這月色之下,人槍一體,自在翱翔,耍了一套《百鳥朝鳳》——
那是姜無邪的得意槍術。
……
齊武帝秘傳修行法,《紅塵天地鼎》!
這世上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其實不多。
乃是齊武帝所獨創,以天地為爐,以紅塵鑄鼎,以陰陽為焰,以因緣為薪……世間頂級的雙修法門。
這不是采補之法,乃陰陽妙證。
自武祖故去千年,唯有他姜無邪修成。
最肖武祖也!
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今夜都無眠。
陽地青羊鎮,正聲殿。
佝僂著身形的老朽,緩步走到殿外,艱難地抬眼望天,遙看臨淄方向,看那夜空中暈染的紅霞,久久不言。
獨孤小捧來一壺熱茶,小意溫著,安靜地等候在旁邊。
齊武帝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但在這片廣袤土地上,早已經深深烙刻了他的印記。歷史的潮涌里,從未消散他的洪聲。
姜無邪今夜一步神臨,舉國震動。儼然武帝新篇。
但這一切本不必大驚小怪,他從來都知道他能夠擁有什麼。
此刻他身在紅鼎,高立夜穹,似欲乘風而去,但有萬千紅塵線,牽他在人間。
他右手微抬,輕輕拂過身前,似是拂過情人的臉頰。那不能被肉眼看到的紅塵線,就這樣被輕柔的拂開了。
倏然紅光一閃,紅鼎載著他似星辰隱于星河,一次閃爍后就不見蹤影。
人們仰看天穹,只見月色如故。紅鼎無邪都不在,那煊赫的一幕幕,竟像是一場幻夢。
……
長樂宮中。
太子妃宋寧兒走近窗臺,好奇地問道:“太子在笑什麼?”
一身便服的姜無華正在窗邊,他的面前有一只紅色小泥爐,爐中生著火,爐上咕嚕咕嚕地煮著一壺酒。
他專注地觀察著火候,臉上帶著自然的笑意:“世間美事總有二三。比如這壺快要煮好的酒,比如九弟修成鸞鼎、金身已證。這些事情都令我歡欣。”
宋寧兒倒不問他是不是真開心,那個問題太復雜了。她只輕輕地嗅了一下酒氣,歡喜著伸過手去:“好香呀!”
姜無華把她的手打開,道:“還有一刻才算煮好,才能入口。”
知曉自家丈夫對飲食的嚴格,宋寧兒不再掙扎,轉道:“養心宮主這是去哪里了?”
“選擇在這個時候鑄鼎,他自然有他的事情。”姜無華灑然一笑:“我不知道。我想他也不想讓我知道。我也不試圖去知道。”
這話說得拗口,宋寧兒卻聽得很明白。
她走到姜無華身邊,輕輕靠在他的肩上:“火候沒到,我陪你一起等。”
……
……
一直以來,姜無邪雖然都有“頗類武祖”的名號,也成功爭得宮主之位,得到宗人府的支持,在朝在野都有好的經營。但在四大宮主之中,他其實屬于相對弱勢的那一個。
“耽于女色”之類的惡名當然也有。
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修為上。
所謂潛龍,所謂天威不測。歷來帝室子弟,修行自有體系,在大成之前,少有外顯于人前。像姜述、姒元那樣掌權于馬上、常年親征的武功天子,都屬于少數。
就好像皇胄不登黃河之會,就好像姜無棄當初與姜望切磋,也是特意請回長生宮,勝負不宣。
姜無邪明顯最早是要走乃父之路的,要集今帝武祖優點于一身,既允文允武,又風流深情。
但出師未捷。
以《至尊紫微中天典》的修行,在當年聲勢極大的通天境第一之爭里,正面輸給了王夷吾,成為厚重的臺階,叫后者成就古今第一通天境的名聲。
當然王夷吾的名聲,后來也成為姜望的階梯。
只是從那一戰以后,姜無邪就完全放棄了對同境第一的爭奪,少有再公開出手的時候。便算是出手,也總是不很顯眼。
他修為進境也不快,總是慢悠悠的。
似乎銳氣已失,已然停滯了。
自古以來受阻于天人之隔者,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