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鶴發轉為青絲,顰笑仍如初見。
都是最開始的模樣。
森海源界的一切,現世的一切,其實都不怎麼重要了。
他們都好好地告別了,以后只過自己的人生。
熬了五百年的苦,為這一點甜。
世間事他們都不再關心,但總有一些事、一些人,是特殊的。
比如那個見證了他們的故事,并推動他們重逢的年輕人。
觀衍喜歡他,小煩也喜歡他。
這孩子每次寫信都是一本正經討論修行,但結尾也都知道提一嘴小煩婆婆,殷勤問候呢。
是在某一個風吹花海泛成潮的時刻,觀衍想起了自己還是玉衡星君,稍稍地回了一下神……于是食指中指一并,夾出一張星輝熠熠的信紙來。
小煩漫不經心地哼著曲兒,似乎醉于花香。
“別偷瞟了,多累眼睛。”觀衍把信紙遞到她面前: “自己看咯。”
小煩接過信紙,還強調了一句: “你非要我看,我才看的啊。其實我不愛看你的私信。”
這一看,頓時有些驚訝: “天佛寶具?”
觀衍慢悠悠地往前走,月白色長衫翩翩,平靜地道: “不可能有什麼寶物藏在森海源界世界縫隙不被我知。很顯然,他中計了。”
小煩立刻緊張起來: “那你還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去看看?多好的一個孩子啊,有好事都想著你。雖是被騙了,心意可比寶物貴重!”
觀衍緊了緊她的手,笑意溫柔: “放心,有我呢。”
……
……
敖馗的尸體在墜落。
那宛如神跡的真龍之軀,原來在生機耗盡后,也是這麼普通的。無非血肉多了些,骨架大了些,金鱗亮眼一些。
戲命的墨蟻群甩蕩在空中,像一條黑色的繩索纏了上去,繞龍幾周,盡成墨色。
很快將龍尸血肉啃噬一空,只剩骨架轟然砸落地面!
密集的墨蟻在這種砸擊下如流水飛濺,死傷難計。但活著的很快又爬回來,繼續敲骨吸髓。
墨家玩的是機關傀儡而非馭獸,墨蟻分食龍尸也非自我消化,而是分解之后儲存在蟻囊中。最后吞食了不同部分的墨蟻,會進入不同的蟻池里,再吐出已經初步處理好的原材,任由修士取用。直接收藏龍鱗、龍血、龍肉,已經是很過時的選擇了……
敖馗已經死去,天屠萬絕陣還在自動運轉,凈禮還在誦經,血尸還在搖搖晃晃……數十萬浮陸戰士在廣袤土地里忙忙碌碌,也像螞蟻一般。
“輸就是輸,無論輸給了誰。”戲命用這一句平淡的話語,回應敖馗死前的憤懣。
在這次浮陸之戰里,他的機關傀儡死傷頗多,可以說是用堆積如山的道元石,來創造眼下的勝果……這具龍尸就是他的收獲。
姜望也并不介意。
他也懶得回應死者。
他只是抬頭看著銅色的天空。
那是空寂而緘默的金屬色澤,籠罩這個世界已經很多天,帶來無盡的壓抑和恐懼。
敖馗已經死了,但天穹的乞活如是缽……仍在!
……
……
銅色天幕倒扣浮陸,
遂成 “天圓地方”。
浮陸世界萬萬生靈,皆似籠中雀。
而 “鳥籠”之外,一尊駕紅鼎渡星河,已是遠道而來。
大齊帝國養心宮宮主姜無邪,以天經地緯描星途,以情絲相系為遠徑,在茫茫宇宙之中,握住了滄海一粟。
這段距離若是單純以空間來度量,怕不是有億萬里之遙,走到神臨壽盡也走不到。
但立足紫微中天,以情絲為系,以星光為徑,鎖定具體的星穹位置,星圖一躍……近在眼前。
他盡可能快速地趕赴目標,所費心力都不必再說。
然而眼前所見,是梵文密布,鐵壁銅墻。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甚開放,現在更是直接困鎖成獄。
光不透,影不透,聲不透,不知其間已何年。
無怪乎玉伶提前告警,此世果有大變故!
他當初來此謀局時,可未發現什麼佛性力量。
心憂疾火玉伶的安危,姜無邪也不浪費什麼時間,距浮陸世界還有一段距離,就直接一甩大袖,右手虛張、往后斜舉,好像要抓住什麼——
茫茫宇宙深處,古老星穹之中,有一顆紅色的星辰驟然亮起!
那是星辰概念的集合,是極難被具體觸摸的核心所在。
它的星光灑落諸天萬界,也于此時對姜無邪毫無吝惜的傾瀉。
紅色的星光!
如此鮮亮而美好,無盡地照耀此處。
而都在瞬間被歸為一束,被姜無邪握在掌中。
此時的姜無邪身姿舒展,墨發飄飛,像一張拉滿的弓。于極致的陰柔中,又鼓蕩爆炸般的力量。
星輝滿弓。
遽然放弦。
姜無邪只一步,已在那銅墻前,手中握著的那一束星光,已經在這個過程里,化成一桿長槍。
紫眸黑發紅艷艷的槍!
星名 “紅鸞”。
紅塵鑄鼎。
槍名 “紅鸞”。
本欲無邪。
且夫紅鸞星動,誰人不求姻緣!
這一槍孤獨地綻放在宇宙深處,像一朵無人觀賞,卻極盡嬌艷的花。
花開時節正相逢!
如此燦爛的一槍,在神臨層次絕對可以稱得上驚艷的一槍,撞上了倒扣整個浮陸世界的鐵壁銅墻。
鐺~!
有如老僧敲鐘在深山。
那悠長而又寂寞的聲響,在宇宙深處近乎無盡的回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