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就此變得光溜溜的生靈碑,仿佛成為他的權杖。
他就這樣撐著,以此碑拄山河。恐怖的元氣力量以他為環,推拒四面八方一切敵:“過去,現在,未來,朕主山河!”
“大莊社稷三百年,太祖披荊斬棘,仁帝苦心經營,無數人前仆后繼,無數人壯烈江山,方成今日四千里!”
“歷代英靈,無雙國士,仍記否?!”
“朕以大莊天子之名,呼喚爾等!”
“護我江山!”
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瞬間亮起。那是血色的光照,凌厲、殘酷,卻炙烈,強大!
何止此處?
這時候若有人飛到極高之處,就能看到,以楓林城這里為起點,三山城、山陽城、青嵐城、九江城……
在許許多多曾經有過壯烈犧牲、曾有過無辜埋骨的城池,都有這樣的光照亮起,都豎有這樣一塊生靈碑!
乍看下去,像是蒼茫大地上,一只只點亮的血燈籠!
莊高羨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竟也是他埋下的手段!
不只是悼念,不只是作戲,更是要將楓林城域的覆亡,充分地利用!
楓林城的老城主,曾經哭廟要說法——“楓林城域那麼多人,難道就被白白犧牲了嗎?”
莊高羨在今天給了回答——“不白犧牲,死后尚有利用空間!”
是的,他在呼喚整個國家。
呼喚現在的百姓,乃至過去的英靈。
他號召所有人,活著的乃至死去的,全都站出來,維護他莊高羨的權柄,繼續為莊姓皇朝貢獻力量。生前貢獻,死后亦貢獻。
他要用這些生靈碑,用歷代為莊國而死的英靈,再次凝聚起國勢,收攏他無敵的力量!
殘念殘魂殘意,涓滴成江海。
無數的流光向他聚攏,他的冕服沐浴神輝!
這一刻萬靈朝天子,莊姓皇室三百多年的經營,他今日一并用之。
歷代為莊國而死者,今日為莊君而戰。
無論是姜望、趙汝成、祝唯我,亦或王長吉、林羨、白玉瑕,這一刻全都不得近身,全都被強行推拒。
這是純粹的磅礴的力量,國勢加于帝王身,超于道術神通的分野,洞真之下怎可企及?
就連一直肆虐在他體內的咒死之力,此時也乖乖蟄伏,不可造次!
在那莊國首都新安城中,杜野虎緊急闖進相府,將一卷黃綢丟到黎劍秋面前:“快!”
黎劍秋也不多言,鋪開此卷,御意為毫,一筆疾書。
剖心坦肝數十言,是為英靈安息書。
杜野虎聚兵煞為力,強行摁下傳國玉璽,于卷末蓋印,如此即為國書!
黎劍秋又以相印附之,嚴肅地道:“去找宋清約,讓他加水君印。現在咱們名不正言不順,不加水君印,不夠抗衡,不能安撫英靈。”
杜野虎大手抓起此書,騰空而起,疾飛清江水府——
但是否來得及,又是否爭得過?
此時的莊高羨神采飛揚,天下皆反竟幾家,亂臣賊子又何妨?
朕一意斬之!
他是天命之主,他是正朔天子,只要腳踏這片土地,他就應該是無敵的存在。
違逆此心,即逆天心。
違逆此命,即為國賊。
但在這個時候……
篤篤篤!
響起了敲門聲。
“請問有人在嗎?”有個聲音在這樣問。
那是一個篤實的、溫暖的聲音。
姜望愕然抬頭,趙汝成驚得揭面!
“打擾了。”那個聲音說:“我只想看看……是否還有人活著。”
這一道禮貌的歉聲后,響起推門聲。
就連那受萬靈所朝的莊天子,一時也驚愕低頭——
他掌下的那塊生靈碑,就像一扇門,被緩緩地推開了!
天地光轉,物換星移。
在場所有人,都出現在一片廢墟里。
大地開裂,天穹暗沉,滿目斷壁殘垣,以及密密麻麻堆起的墳塋……
姜望如遭雷擊!
趙汝成不敢置信地左右張望。
就連一直冷漠疏離的王長吉,這時也垂下了眼眸。
這里是……
這里是已經被剝離現世很多年的楓林城域!
這里是現世與幽冥的縫隙。
是的。
莊高羨是莊國正統皇帝,是統治這片土地三百年之久的莊姓皇族嫡脈。
他在呼喚這個國家的現在和歷史,他在呼喚百姓與英靈。他號召所有的莊國子民,為他而戰!
而楓林城域的數十萬人……被他遺棄而又遺忘的數十萬人……
亦是莊國子民。
他們因此回來。
他們沉淪在幽冥與現世的縫隙里,在永淪的痛苦之中回歸,歸來陛見天子!
莊國的皇帝,能夠面對莊國的百姓嗎?
莊高羨駭然發現,向他洶涌奔流的那些英靈力量,一時截流,無法再來。彷如隔世!
“這是哪里?!”他怒聲喝問。
他當然是知道答案的,畢竟曾經搶奪白骨真丹,他有投下一瞥。可他不愿意是這個答案,希望能得到其它的回答。
已然洞世之真,有時竟求假!
楓林一域相隔,葬送了他最后的機會。
吱呀~
一扇院門剛好被推開,院中走出來一個面容端正、穿著簡樸的年輕人,他肩上扛著鋤頭,腰側斜插一卷書……
看著眼前這麼些人,顯然也是驚訝的。
但一霎的驚訝之后,臉上更多是釋然。
他放下了肩上的鋤頭,還順便帶上了院門。
“大哥!”趙汝成顫聲。
姜望死死地看著他,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