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侯笑什麼?”寇雪蛟問。
重玄遵漫不經心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來,倘若是斗昭或姜望聽到你這句話,會怎麼回應。”
“他們會怎麼回應?”
“斗昭會說,什麼狗屁萬年一出,我這等人,古往今來不會有第二個。”
“姜望呢?”
“他分人。”重玄遵道:“若你是他的朋友,他會張揚大笑,說你終于不瞎了。若你是他的長輩,他會說,承蒙厚看,我努力對得起這一句。”
“若是他的敵人呢?”寇雪蛟問。
重玄遵道:“那他不會跟你廢話。”
“你呢?”寇雪蛟問。
重玄遵輕輕勾起嘴角,似認真似玩笑:“你還沒有到可以評價我的天賦的程度。”
寇雪蛟先是一愣,繼而啞然,最后道:“我還是更欣賞你。雖然你比較傷人。”
重玄遵道:“那我欣賞你的眼光。”
“我羨慕你這麼年輕就可以這麼從容地面對世界,我也很久沒有聊過這麼有趣的天。”寇雪蛟有幾分推心置腹的樣子,搖了搖頭,又惋惜地道:“但為什麼,你要一再地拒絕血河宗呢?我們許你最尊貴的位置,最強大的力量……”
重玄遵早已經給過霍士及,也給過她答案。
但她好像并不能理解,到現在還是耿耿于懷。
說著說著,竟有幾分情緒上的激動:“我們為你敞開血河宗的一切,給你所有的敬意和尊重。五萬四千年的榮光,都可以照耀到你身上——”
“因為我沒有跟廢物演戲的習慣。”
重玄遵轉過頭來,看著她說。
這話像快刀一柄,斬斷了寇雪蛟泛濫的情緒。
山風吹白衣,他嘴角噙著的若有似無的笑,似乎變得十分寒冷。
欸?
寇雪蛟愣了一下。
她本也是覺得,到了此時此刻,她不必再演戲,所以可以抒發一點真實的心情。
但沒想到,她這邊還在感慨,重玄遵先不演了,且掀桌掀得這樣徹底。
那平淡的眼神看過來,像是一盆冰水,當頭傾落。
一愣之后,即是怒火。
她瞇起了眼睛:“你說什麼?”
血河宗對重玄遵,是器重非常。她寇雪蛟對重玄遵,是從未失禮。
堂堂真君親自為他揚名,血河宗宗主之位都可以奉上。
此人怎敢有如此的言語,用如此的態度?
她感到久違的怒意在心中沸騰,憤而拔劍:“以為血河宗劍鋒不利嗎?!”
重玄遵的表情是平靜的。
他甚至不說話。
就那麼安靜地看著,看著寇雪蛟憤怒,看著寇雪蛟拔劍。
那種輕描淡寫、看猴戲一般的眼神,讓寇雪蛟怒不可遏!
老娘天下揚名的時候,你重玄遵還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她甚至憤怒到不愿再動用她的三千紅塵劍,不愿試一試當代絕世天驕的手段,她已不想讓重玄遵多活一息——遂是一把扯下了她一直勾連天穹的那根紅塵線!
從踏進這處蓮子世界開始,她就以尋找惡獸窮奇的名義,用紅塵線勾連此世隱秘。
在這一刻不再隱瞞,直接用紅塵線,扯下了天穹的無邊血色。
此方蓮子世界頃刻變成了血色的世界。
大片大片的血色落下來,最后化為血河傾瀉!
漫天黑風雪,被血色沖刷一空。
那血色張牙舞爪,整個世界都在搖顫。
在如此聲勢中,寇雪蛟怒聲而嘯:“看看血河宗的力量!在屹立禍水五萬四千年的血河宗面前,重玄遵你究竟憑什麼狂傲!!!”
兩位真人在群山之巔相峙而立。
血甲與白衣,都被傾蓋在血河下。
但寇雪蛟發現,重玄遵竟然沒有看她,而是抬頭看著天空傾落的血。
恐懼嗎?慌亂嗎?
她聽到重玄遵這樣說:“原來這就是你們的底氣。”
她終于等到重玄遵轉過身來看她。
但重玄遵只是平靜地說:“可是,究竟是什麼給了你錯覺——讓你以為你真的扯下了血河?”
寇雪蛟大驚失色!
她發現世界已不同。
什麼群山之巔,什麼漫天黑雪,什麼天傾血河。全都不見了。
她所處是一片海,她孤獨站在無垠的海平面上。
白衣的國侯正在不遠處,其后懸掛著一輪巨大的明月。
明月照天海,人間是夢鄉。
究竟什麼時候……陷入了月相世界中?
月光皎白,海浪明澈。寇雪蛟的心,卻在下沉。
她禁不住脊生涼意,重玄遵已提鋒踏海而來。
“不——不可如此,我乃血河宗護法,我亦當世真人,如何能畏懼?!”
她在心中怒吼,怒吼著揮舞她的三千紅塵劍。
但不知為何,眼前總是出現那一抹血色。
永遠無法擺脫……永恒的血色!
曾經她是多麼的心高氣傲,可是在那永遠不可能跨越的恐怖力量前,她也只能永遠地跪伏下來。
“我不是恐懼重玄遵,我是,我是……我誰也不恐懼!”
她的情緒幾乎破碎,她的靈魂近于癲狂,她揮舞著她的劍,鮮紅色的劍氣幾乎交織成繭,將她牢牢護在其中。
“不……我怎會如此?”
她忽然冷靜下來,重新掌控住混亂的劍勢,讓鮮紅色的劍氣變得有序。
她想,也許是突然發現自己早已陷入月相世界,才一時崩潰了心防。
也許是重玄遵的力量影響了情緒。她告訴自己很多種辦法,也嘗試不同的秘術,試圖重新尋回斗志和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