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廣王重復了一遍:“今天之后世上就沒有卞城王,你不要沖動。
他相信姬炎月說的是真話,因為在這樣的時刻,謊言毫無意義。姬炎月不會把最后的時刻浪費在謊言上。
以卡城王的性格,一定會調查真相,一定會為苦覺報仇。
屆時,姬炎月口中的“他們”,就可以為她報仇。
姬炎月最后的真命之刀已經斬出了!用冰冷的語言為刀身,以殘酷真相為刀鋒。
卞城王要如何接下?
這是無當之刀,無解的局。
以秦廣王的心智和手段,一時也說不出別的話。
而他自己,現在也是自身難保,提著腦袋走在懸崖邊上,腳步一滑,即是深淵。
卞城王已然定下來,聲音淡漠:“我不沖動——你逃命去吧。
一步踏出陰曹,一步太虛無距,已然消失無蹤。
“等等!”秦廣王伸手一把,把了個空。
絲縷般的咒力如蛇尋草,攀游過來,纏繞在秦廣王的掌中,姬炎月所知的關于靖海計劃的一切,都在其間。
但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把握。
從下城走出來,每一步都踏在刀鋒,他從來沒有后悔過。他只有一條命可以拼。
但今天,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讓卞城王來壓陣。
雖說苦覺之死是既定的事實,卞城王遲早都會翻這個賬,有沒有這一次壓陣都是如此。但這一天,能遲應當盡量遲。時間是卞城王的朋友。
景國和懸空寺默契地隱藏了這個真相,必然有他們的理由。
提早戳破,是禍非福。
太虛山,萬花宮。
青衫掛劍的姜望,站在了宮門前。
“姜閣員——”
守在殿前的女衛剛剛開口,姜望便已開口:“黃舍利!”
“在的!!”黃舍利一步穿出殿堂來,臉上帶笑:“喲!姜閣員!還沒到太虛會議開啟的時間,今天怎麼得空——”
姜望看著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我瞞著你的事情可多了——”黃舍利止住了口花花,歪頭看了看他:“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苦覺真人的事。”姜望道:“你早就發現了是不是?那天你問我很多奇怪的問題。
“來,進來說。”黃舍利伸手去摟他:“進來喝一杯。沒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今朝有酒今朝醉!
姜望站在原地沒有動,黃舍利的手也終于沒有搭上來。
“我希望知道真相。”姜望說。
黃舍利嘆了一口氣,最后說道:“時間。”
“苦覺真人寫給你的那些信,全都是在同一個時間段里寫的.….”
她補充道:“而且都是在三年前——現在應該說是四年前了。”
黃閣員有些憂愁:“但具體發生了什麼,我真不知道。也許這當中有什麼誤會——
“謝了。”姜望平靜地道了聲謝,轉過身,已經消失。原地只有一個淺淺的青云印記,在做緩慢的告別。
“欸——”黃舍利的手虛抬在半空,她有心用逆旅把這位姜閣員留在這里,但明白無論重復多少次,這個背影都不會改變。
最后只是搖了搖頭,背著雙手,惆悵地步入萬花宮中。
“今朝有酒——唉!
佛門西圣地,世間凡俗不得見。
唯至誠至虔者,方能群山之中見寶山——當然,這幾乎只是傳說。
須彌山藏于芥子,等閑不露真容,但姜望自然知曉如何叩門。
事實上他才橫空掠至,那五官明朗但眉有斷口的照悟禪師,便已經在一片燦爛的煦光里出現。
“禪師在等我?”姜望問。
“太虛閣員得諸方認可,有橫飛天下之權柄。斗昭狂妄無羈,重玄遵無所顧忌,黃舍利自由散漫……他們經常如此。但你自入閣之后,愈發沉穩,每每過境哪處,都要知會——”照悟道:“從太虛山門直飛到須彌山,一路毫不停頓,幾乎貫通半個現世,這還是你第一次這樣做。”
顯然他一直都很關注姜望。
姜望道:“我這次來,是有事相詢。”
“自送知聞鐘歸山后,你就再沒來過須彌山。須彌山自然是永遠為你敞開山門的……”照悟禪師說著,抬掌一翻——
云海頓開,翻見佛臺。
巨佛之像,笑面迎人。
兩人同駕一云,穿行在禪境,照悟道:“方丈在靜室等你。”
“方丈算到我要來嗎?”姜望問。
照悟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一聲嘆。
嘆息到了盡頭,祥云便已散去,姜望出現在一間禪房中。
相應于須彌山佛門圣地的地位,這間方丈禪房也有一種遼闊無邊的感覺。
但相較于須彌山主撐起錦斕袈裟的胖大體型,這間禪房好像又歸于普通了。
須彌芥子,都在一念間。
山主永德,正坐在一張蒲團上。面向大門,面向眾生。從來笑容滿面、燦爛無邊的他,今日沒有笑。
這本身即是答案。
但姜望還是開口:“姜望見過山主……我來問一問,苦覺真人的事情。”
永德緩聲道:“你是須彌山的貴人,無論什麼時間,相詢什麼事情,老衲都應知無不盡。但此事涉于別宗,懸空寺沒有說的事情,老衲也不方便說。”
他什麼都回答了。
“還有……挽救的可能嗎?”姜望微垂著眼眸,聲音極輕。
永德沉默了許久,終是雙掌合十:“這是既定的事實,不是未結的因果。”
姜望亦合掌,端足佛禮:“謝過方丈。”
而后轉身,離開禪室。
永德靜靜地坐在禪室中,也如那尊巨佛一般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