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姜望和尹觀的人物關系為例。
細究起來他們兩個對彼此的態度,是隨著修為的進步、交情的發展,不斷變化的。
一開始尹觀殺人姜望只能忍著,尹觀拿廉家威脅他,他也只能幫忙打掩護。后來他就開始給地獄無門立規矩,不許隨便殺人,尹觀也開始顧慮他的感受,再后來理直氣壯地欠錢不還……
以姜望和齊國的關系為例。
一開始他對齊國毫無歸屬感,他到齊國只是因為網友在這里,網友告訴他這里有發展機會,他就來碰碰運氣。
所以那會在臨淄城外,尹觀救了他的命,并以此為條件,讓姜望掩護他入城,姜望的底線是“不要傷害重玄勝,不要傷害普通人”。
齊國根本不在他的考慮范圍里。
但是后來他對尹觀——誰讓你直呼天子之名?
他一次次為齊國贏得榮譽,贏得功勛,齊國一次次給他支持,在這個過程里,漸漸產生了歸屬感。他開始認可自己是“齊國人”。
最后離齊是人物自然的選擇。
在強殺莊高羨這件不得不走的事件之外,也是主角和齊國根源性的矛盾。
他對姜述有感情,他一直以來的行為邏輯是——你對我好,我對你好,本質上其實是“義”。
但姜述要的是什麼?是“忠”。他可以容忍你,恩寵你,封賞你,但你必須無條件聽從他的命令,踐行他的意志。
在離齊之后,他們的相處反倒更自然了。因為天子不必再疑,英雄也可以直身。
我必須要承認,在創作上,我對姜望確實過于冷酷。
在人物的權衡中,我常常會選擇犧牲主角。
我總是想著,還有很長的地方寫主角呢,先緊著其他角色帥一下。我總是想著,姜望這麼堅強,他可以承受的……
比如在山海境,為了勾勒方鶴翎的人物弧光,為了強化王長吉的魅力,必須要有一個逼出方鶴翎心底吶喊的人,只有姜望合適,而且他確實是出于正義的思考,符合人物邏輯。
比如在伐夏之戰,重玄遵在那個時候絕對不能輸,如果輸了他之前的所有塑造就都成了白紙,重玄遵那句名臺詞:“我要贏得所有,包括勇氣。”也就毫無意義。
那就只能是姜望輸。而且確實那時候也打不過。
可能這就是很多人說的“文青病”吧。
我們現在閱讀,常常用到一個詞,“毒點”。
我有時候看一些網文創作方法論,也常常用到這個詞,常常說要如何規避“毒點”。
不要這樣寫,讀者不喜歡,不要那樣寫,讀者不喜歡。
讀者好像是非常單薄的一個群體,有一個個簡單的標簽貼在那里,不喜歡這也不喜歡那。
這些方法論里,考慮的不是劇情應該如何編織,人物應該如何塑造,故事線應該如何碰撞。
考慮的只是,讀者“應該”喜歡什麼。
我不能同意。
我不是說不要寫大家喜聞樂見的文字。我是說創作者的最優先考慮,永遠是故事本身的精彩。
我們是帶著自己最喜歡的文字去找知音,而不是揣摩某一部分讀者的“喜歡”來做商品。
如果那些文字不是你最喜歡的,而是你所以為的讀者的喜歡,那就絕不可能是你最好的作品。你拿不出你最好的作品來,憑什麼跟那些用心用誠的創作者競爭?
“讀者”這個詞語,絕不單薄啊。
讀者背后是一個個鮮活的復雜的人。他們不活在標簽里。你敢說你了解誰呢?
說回主角。
姜望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戰場上你永遠可以把后背交給他,只要他不死,就不會有一支箭是從你身后來。
不管什麼事情,只要他承諾了你,他就一定會做到。
你對他好,他一定記得。你對他不好,只要不涉及底線,他也未必記得。但你若想他死,那你就死定了。
你傷害了他,他有時候也可以一笑置之。你傷害了他的朋友,你死定了。
在經歷了許多,學習了許多,被很多“老師”教導過,他自己也成為老師后。
他是怎麼跟褚幺說的呢?
——“你已經是師父希望你成為的人了。保持憤怒的勇氣,不要忘記悲憫的心情,做力所能及的好事……這就是師父對你的期望。”
他只有這一點期望。
因為他不認為他自己偉大,而他知道,要求他人偉大,是魔中之魔。
他跟顧師義說,我非義士。
他跟靖天六友說,我們都是狹隘的。
最后他說,不必毫無保留地愛我。
最后,他長成了這樣的一個人。
他變成了我們所熟悉的“姜真人”。
一個“真實的人”。
皆成今日我之后,是天上白玉京。
他輕松,自在,自由,快活。
他是一個得道高人了,他有城府了,他可以寵辱不驚了。
他是一個大人物了,他要開始懂得“大局”了。
但那就是全部的他嗎?
他的內核還是最初,是那個鎮里賣藥材的、平凡卻偉大的父親,所教育出來的底色。那個平凡的父親,沒有辦法教他如何很好地面對這個殘酷世界,只教他最初的正義,最初的憐憫,最簡單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