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救了我,我一定會給予回報。我這個人,最不會讓客戶吃虧。”
“客戶?”錢丑語調微抬:“我怎麼成客戶了?”
尹觀理所當然地道:“我尹觀的命,少說也值三個真人。你救了我,我無以為報。就幫你殺三個真人吧!只需要你付一點小小的費用——閣下放心,地獄無門最有信譽了,從來都是錢貨兩訖,童叟無欺。”
“還要付費?”
“殺人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出手的費用自然不用給,但整個組織為此動員的人力物力,你不能不管吧?”
“恕我直言——”錢丑道:“你的地獄無門還存在嗎?各地的鬼舍好像都被鏡世臺掃蕩了,閻羅也都死得不剩幾個。”
尹觀語氣平靜:“我還在,地獄無門就在。”
錢丑道:“看來你是不打算加入平等國了。”
尹觀稍稍恢復了一些,在祭壇上坐了起來。長呼一口氣:“怎麼加嘛,我又不懂你們的理想。平等什麼的,聽起來就很頭疼…………志不同,道不合,徒勞傷情。”
“你不在意平等?”錢丑問:“你出生在佑國下城,生下來就要被上城奴役。其中佼佼者如你,還要做畜生的口糧。你難道沒有思考過,這一切為什麼發生?你難道沒有想過將這腐朽的一切改變?”
尹觀緩了緩,凝聚咒力,化出一根狹長的碧游針,用兩根手指捏著,慢慢扎進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慢條斯理地、像縫衣服一樣縫著什麼:“唔,平等。我想想怎麼說。”
“你這套針法有點意思。”錢丑道:“很有東王谷的風格。”
“就是東王谷的。”尹觀隨口道:“有個朋友讓我去東王谷看看。我就去看了,順便學了一套針法。”
“你這種人居然有朋友?”
“哦,酒肉朋友。”
“那你還挺愛學習的。”錢丑嘖聲道:“想必你付出的束脩也很豐厚。”
“謝謝夸獎。”尹觀道:“說回平等吧,我覺得平等這個概念沒有意義。這世界沒什麼平等可言。又或者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平等的。”
“何以見得?”錢丑問。
尹觀的語氣很平靜:“肩負偉大理想的你,和簡簡單單殺人拿錢的我。我們死的時候,都是一樣的。”
===第六章 問妖界是否有真===
“有意思。”錢丑若有所思:“在你看來,死亡是唯一的平等?”
“死亡也并不平等,對我這個行當來說尤其如此。”尹觀手上不停,語氣隨意:“不同的人,在我們這里有不同的價格。我說的平等,是死后的事情。無論英雄或奸佞,無論貴人或賤民,同享黃土,同為白蛆所享。”
“把所有人都殺掉,才能有真正的平等?”錢丑站在洞口問。
“我就隨口一說——”尹觀有些驚悚地抬眸,瞧著他的背影:“你們的理想不會這麼極端吧?”
錢丑沒有回頭,他沐浴在洞外的天光里。“怎麼會?我們追求的平等,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如果人都不存在了,平等有什麼意義?”
尹觀點了點頭,繼續縫針。
錢丑又道:“你不問問我們要如何實現這一點嗎?”
“還是不問了。”尹觀饒有深意地道:“我怕我被你們說服了。”
“你不期待一個更好的世界?”錢丑問。
“我是一個不會把責任往身上攬的人。我只期望我自己有更好的生活。”尹觀終于縫好了針,開始慢條斯理地穿衣服,好像他是斯文的,而不是痛苦的。“當然,更好生活的前提,是殺掉那些不讓我好好生活的人。”
“這樣嗎?”錢丑好像也并不打算強求,語氣平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也可以同道而行。”
“從現在起你就是地獄無門的至尊客戶了。”尹觀最后披上一件黑袍,把閻羅面具系在腰上,隨手按碎了祭壇:“只要錢給夠。什麼道都行。”
“你倒是很逞強,現在這個支離破碎的身體狀態,還要讓自己保持威脅嗎?”錢丑問。
“這算什麼。”尹觀不以為意:“我認識一個人,全身沒有一個零件是自己的,還能活蹦亂跳呢。”
錢丑道:“不問問我們為什麼冒著巨大的風險救你?”
尹觀若無其事:“我這條命的價格已經說清楚了,我只當你們答應我的條件。等我完成你的單,就錢貨兩訖。”
“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們為什麼要救你。”錢丑道:“我們尊重有反抗精神的人,我們珍惜這個世上對強權說‘不’的人。盡管你不能成為我們的道友,我們還是愿意救你。”
說完這些,他便一步踏進光里,消失無蹤。
……
……
天京城的歷史,等同于新啟的道歷。
天京城的輝煌,也與道歷同歲。
它在時空的磅礴之中代表新生,它在時代的輝煌之中代表古老。
數千年前的雪國太祖、現在的黎國開國皇帝洪君琰,曾是天京城內的游俠兒,頗有勇名。當然,偉大如天京城,只是他人生的暫旅。因為這座城市有自己的帝王,而他是一個要登上王座而非跪伏在王座前的男人。
建立大旸皇朝的姞燕秋,曾在天京城內遇到一個名叫唐譽的男子,與之相談甚歡,暢飲達旦。他對唐譽的才能大為贊賞,并邀請對方一起建立功業,留下那句千古豪言——
“吾亦有天京,當如日月永恒。”
此事在《旸書》、《荊書》之中都有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