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記載的側重點不同,前者重于旸太祖之洞見與器量,后者重于荊太祖不可隱晦的光芒。
如史書所載。
彼時的唐譽只是笑笑,回答說:“吾蠻夫也,志不在此。”
姞燕秋則笑而指曰:“汝志不在日月之下,在日月也。”
當時的唐譽還默默無聞,當時的姞燕秋也只是初現崢嶸,雖是八賢之后,還未“飛龍在天”。
這次見面被傳為千古佳話。
所謂英雄之志,不窘于時也。
在時間和空間的意義上,天京城都是絕對的現世中心。行人腳下踩過的每一塊地磚,都回響著浩蕩的歷史。
行走在這座偉大城市的街道,怎能令人不心生壯懷?
樓約很平靜。
雖然他是當世真人的標桿,是應天府的驕傲。
但在天京城,永遠也不必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每個時期都有中域第一真,每個時期的中域第一真,都出自景國。
就像前段時間姜望一真對六真,誠然驚聞天下,對于天京城所經歷的斑駁歲月而言,亦不過是無數浪花中的一朵。
時間的河流不曾淹沒這座城市,人的海洋徜徉其中,已近四千年。
樓約走在一條繁華的大街,大街上行人熙攘。
他慢慢往前走,走著走著便往下。仿佛有一個并不顯形的地下入口在前方,他如此尋常地往前,踩著看不見的地階,一步一步地消失了。
而行人顧自來去,仿佛無人驚覺。
這個世界有很多層,許多人一輩子只生活在水面上。
嗒。
嗒。
嗒。
在中央天牢,總是能聽到滴漏的聲音。它以無情的、近乎恒定的頻率,提醒著人們時間的流逝。
但你是無法從這些聲音里得到時間的,它早已被不見天日的痛苦混淆了。
它告訴你時間在流逝,但不告訴你流逝了多少。有太多囚徒的意志,就崩潰在這滴漏聲里。
漆黑的穹頂上,有一個細窄的井字口,符文金屬所制的柵欄,仿佛囚鎖著什麼。天光照落下來,在地上也形成一個“井”字。
樓約停在“井”字之前。
“太元真人!”
頭發枯白的桑仙壽,提著一個干干凈凈的小木箱,從陰影中走出來,逐漸清晰。立在‘井’字的對面,隔光如隔岸,溫吞地招呼。
“如你所見。”樓約攤了攤手:“我沒有把秦廣王帶回來。他腦子里的情報也帶不回來。”
“您一定有您的原因。”桑仙壽輕笑道。
“作為咒道的開道真人,他的確有一些獨特的本事。一旦失去反抗能力就會立即自毀,一旦死去就會纏繞成永遠的詛咒。”樓約沒什麼情緒地道:“他對待死亡太平靜,或許其中有什麼后手。我無法確定這種詛咒會不會對景國產生綿久的影響。對于咒道我看得不夠清楚,此前沒有先例。”
“但您也沒有把人帶回來慢慢觀察。”桑仙壽問:“是神俠還是圣公出手了?”
樓約看著他:“有這麼明顯嗎?”
桑仙壽道:“您已經做好了迎戰一真道的準備,晉王都回歸現世隨時可以出手……必然是發生了您準備之外的事情。放眼天下,除了平等國,還有誰敢在這件事情上攔我們景國呢?”
晉王姬玄貞,乃大景帝國帝室真君。常年在天外修行,實力深不可測。這一次樓約親自去抓尹觀,是做好了一真道出手的打算的。
因為姬炎月的死,已經明確就是一真道提供的情報。
而這次樓約親自逐賊,晉王隨時都可以出手,景廷這邊也會密切關注一真道的動靜。一旦有強者露頭,必不能再叫藏身。
“為什麼不會是昭王?”樓約問。
桑仙壽笑了笑:“昭王現在忙著擦屁股吧?齊國的打更人和咱們鏡世臺之間共享了一些線索,眼瞅著要順藤摸瓜——”
“不知道暗中那個是圣公還是神俠。暴露晉王的行蹤也未見得能有收獲,得不償失。”樓約道:“錢丑過來救人,我便放他們走了。”
桑仙壽有些驚訝:“錢丑敢在您手里救人?”
樓約‘啊’了一聲:“這個人可不簡單呢。”
“讓老朽生出研究的興趣來。”桑仙壽的聲音變得陰冷:“這些地溝里的老鼠,一個比一個藏得好呢。嗅到一點腥味,就窸窸窣窣地沖出來。”
樓約不置可否:“你這邊怎麼樣?”
“地獄無門沒什麼好說,簡單純粹的殺手組織。秦廣王對任何人都不信任,跟所有人都是單線聯系。他們與景國唯一的關聯,就是秦廣王對景國的仇恨,這一點秦廣王也不曾掩飾過。”桑仙壽平靜地道:“至于一真道這邊,中央天牢已經清理了一整條線,可惜沒有抓到太大的魚……這是藏在道脈根須的怪瘤,我們動作沒法太大。”
“陛下是什麼想法?”樓約問。
“天子之心,豈我能測?”桑仙壽道:“但老朽想,陛下也是不太愿意容忍了。”
“一代天子有一代天子的事業。太祖開國,建立霸業;文帝集權,會盟諸侯。今上常以太祖自比,是絕不愿意把一真道留到百年后的。”
樓約嘆了一口氣:“可惜神霄在即,現在不是好時機啊。”
他們都是嫡系帝黨,彼此說話沒有什麼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