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國那些經常一起玩耍的公子王孫,并沒有幾個真正交心的。在太虛幻境里認識賈富貴和上官的第一天,便覺得他們非常有趣。幾年相處下來,早已引為人生知己。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但為君故,萬里不辭。
中山燕文親來楚國,幫他保人,這本是他所求,是他當初跪在地上的求懇。
但他所想象的,不是這樣啊。
不是中山燕文提前一步踏上衍道,不是中山燕文來楚國低頭,不是要他最尊敬的爺爺,付出如此之多!
可他從來沒有想清楚,今天卻不得不明白的是——荊國鷹揚衛大將軍,在楚國能有幾分面子?要在楚國的必殺名單上抹掉一個人,究竟要付出多少!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清楚嗎?還是根本不敢去深想,只是熱血一涌,就要死要活地要救自己的朋友?
中山渭孫,你難道以為鷹揚府一封書信,中山燕文一個名頭,就能在楚國手里保下龍伯機嗎?
這里不是北域,楚國也不是什麼西北五國。
你終將知道,你輕率的決定,代價是什麼。
在這夜的寒風里,中山渭孫上了有生以來,最無法忘懷的一課。
伍照昌看著面前這個萬里南赴、苦心教孫的中山燕文,一時也惘然。
每個人都年輕過,每個人都需要經歷來成長,但成長的代價,不是誰都能承受。也不是誰都有機會汲取教訓,爬起來再往前。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也是為人父母,為人祖父,伱的心情,我能理解。”
他在天子親賜的安國戰甲下,掩蓋寂寞的心情:“當年你第三個兒子、也是最后一個兒子戰死沙場,你痛飲烈酒,提矛北去,一人獨行,深入邊荒。
所有人都以為你會死在那里。但你活著回來了,還立下了邊荒八千里碑,至今是真人極限的武勛。”
“我雖不曾公開言及,心里是認可你的。”
“如今你中山燕文登臨絕巔,你的人情也很夠分量。”
他抬起眼睛:“可是我不能答應你。一個龍伯機的確不算什麼,哪怕他此生懷恨,攪風攪雨,也無傷大雅。但沒有任何勢力能在楚國的刑刀下救人,這一點很重要。”
中山燕文完全聽得懂這種表達。
楚國誓滅南斗,你荊國出來保人,想保誰就保誰,難道荊國大于楚國?
他知道中山渭孫也聽得懂。他并沒有去看自己的這個嫡孫,但觀察著這不省心的孩子的一切。
看著中山渭孫顫抖著嘴唇,眼神惶惑,幾乎要開口說算了!但沒有說出來。
中山燕文決定繼續加注。
但就在此時,遠空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安國公!當然沒有任何勢力能在楚國的刑刀下救人,但區區一個神臨境的龍伯機,也不見得立即就要刑殺。”
隨聲音倏然而至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他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何妨收押在監,以待明秋呢?”
伍照昌淡淡地看過去:“倒是本帥孤陋寡聞了!這龍伯機究竟是何等人物,竟還驚動宋天師?”
此刻之來者,正是景國東天師宋淮。
一位比中山燕文更具分量的大人物!
他并未遮掩來意,而且表達得很明白——楚國自為其事,該滅宗滅宗,該殺人殺人,什麼大宗之主、南斗六真,盡可屠戮。大可以把如龍伯機一類的弟子關押起來,留待后續處置。
這樣誰也說不出楚國為他方避刀的話來。
待到明年秋日,或者別的什麼時候,等此事淡化了影響,他和中山燕文再加付一些條件,接龍伯機出獄。如此波瀾不驚,兼顧多方,確實是妥當的策略。
唯一可慮的是……龍伯機這個并不顯眼的大宗真傳,神臨境的修士,是如何能攪動天下風云,在苦海漾開這樣激烈的漣漪?
他與中山渭孫的友情,牽動了北方霸國的鷹揚衛大將軍;這中央大景的東天師,又是緣何而至?
宋淮看了中山燕文一眼,同病相憐地搖了搖頭:“我們都這般年紀,都是做長輩的人了,還能為什麼憂心呢?”
他對伍照昌說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徒兒,現今還在太虛閣里坐監。諸位賢達當面,宋某也不說暗話。我原本打算等他出來,用一個大景總憲的位置,彌補他錯失的光陰。但這小子前些天求得了太虛閣員的體諒,給我寄了一封信。信上說‘若親友皆安,久刑飲甘。若天人兩隔,不免獨吊’,說這五年的監期,他不要其它補償,只要換一個朋友的周全——你們說,做徒弟的說到這個份上了,做師父的能夠視而不見麼?”
在進太虛閣坐牢之前,陳算的官職是景國御史臺左副都御史,屬于御史臺第三號人物。從這里再往上,就只有右都御史和左都御史這兩個位置,每一步都是根本性的躍升,千難萬難。
尤其是在景國這樣一個歷史悠久、諸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古老帝國,每一個位置都有無數雙眼睛,論資排輩都不知要排多少年,且有得熬。
其中左都御史,又別稱“總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