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鐵了心要和我三分香氣樓作對啊。這越國究竟姓高還是姓文,都要兩說,龔知良也不過你門下走狗——楚國屠刀一舉,越國趕緊帶路,你怎敢說你什麼都不知情?”羅剎明月凈道:“法羅身死之時,你當有此覺悟。”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高政雙手微垂,眉眼耷拉,似是已經放棄了抵抗,但是他說道:“羅剎樓主,你不要逼我。”
“看來這就是你的遺言。”羅剎明月凈的聲音毫無情緒,那只遙遙按來的手,遽轉為抹——
以堤岸為軸,江面為布。
好似狂士醉酒,遂意揮毫!
高政身上最后的色彩,他鮮紅色的真人之血,就這樣被大片大片地帶出來,大片大片地潑灑在空中!
于是天穹也成為畫布。
那云月都是背景。
但高政并沒有立刻就死去。
他的氣息不但沒有衰落,反而開始拔升。
他的身體里,有磅礴如海的力量在呼嘯!
他孤獨立在長堤的道軀,此一時接天連地——他正在觸及此世極限,正在攀登現世超凡絕巔。
這位越國名相,果然是隨時可以衍道的強者。且圓潤無憾,早已完備。前途光明,毫無礙難!
“其潛心如此,深藏如此,必有大圖啊!”羅剎明月凈語帶感慨,仿佛并不是她逼得高政即刻衍道。
她是色彩的掌控者。
高政是被色彩描繪的人。
無限拔升的力量,孤獨兀立的道軀,黑白的世界,緘默的錢塘江,以及大片大片的鮮血所潑灑的這幅畫卷!
畫卷中的高政并不言語,他也抬手遙按羅剎明月凈,要讓這女人見識他的力量。
羅剎明月凈輕輕一嘆:“可惜,你若是早些年就衍道——”
她的話只說到這里。
但她的那只羊脂美玉般的手,在這一刻也變成了無限斑斕的色塊。錢塘江的這個夜晚如此絢爛!
羅剎明月凈的身影消失了,羅剎明月凈的聲音也消失了。
只有大塊大塊的色彩,爬滿高政的身體,把他變得像是一只等人高的、幻彩的泥人。
泥人應該在匠人的手中,而不是孤獨地立在江堤。
在所有斑斕的彩色中,只有高政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在這一刻雙眸圓睜,顯出一種超出想象的驚懼:“你竟一直還隱藏了實力!”
他的眼睛也混同為彩色。
當春天走到秋天,鮮艷就會凋零。
像是一片落葉,被風吹走。如此的波瀾不驚。
這條千年長堤,此刻寂寥無行人。唯有江風仍來,卷起幾道潮聲。
高政的聲音也消失了。
嘩啦啦。
錢塘江上潮信來,潮信來時已無我。
黑白的世界仿佛并不存在,彩色的道軀好像也沒有出現過。
明月大江,萬古寂寞。
當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血雨,隨著潮信而來的,是春風一縷。
江面又見浪花開,長堤垂柳發新綠。
但是那個年紀輕輕就敢問道暮鼓書院的人,已經不在了。
暮鼓書院的院長陳樸,默然立在長堤。
他站在高政曾經站過的位置,表情凝重。
雖然羅剎明月凈抹掉了所有的痕跡,但并未掩蓋她殺死高政的事實——她只是抹掉人們追蹤她的可能性。
對于高政的實力,陳樸自問是非常了解。
長期以來獨自撐挽越國,面對楚國這樣的龐然大物,高政當然料想過種種情況,做過許多的預案,于情于理都不會有猝不及防的狀況發生。
但是今天,他還是戰死。
誰能想到他會死在羅剎明月凈的手上呢?
高政一步就能成為衍道,在這越國的地界里、還有書山的支持,他本該撐得住一步的時間,他也謹慎地從來不離越國半步。可他還是死在登頂的半途。
于是這天地之悲,亦只是悲泣一位真人的離去。
陳樸搖了搖頭,就像他第一次看到高政的時候。
……
……
太虛閣員姜望,和東天師宋淮,在度厄峰外相顧無言。
準確地說,是宋淮無言。
姜望雖然睜著眼睛,但心思皆在如夢令中,進行著道術的推演。自從在五德小世界里學得陰陽小圣趙繁露的潛意識海洋,他的如夢令,就有了本質的提升。
身為太虛閣員,擁有太虛幻境演道臺的最高權限,用演道臺推演的道術,比他自己推演的要完美得多。但用如夢令推演道術的過程,才能帶給姜望真正的體悟。前者知其然,后者知其所以然。
姜望現在更習慣在如夢令的推演之后,再用演道臺驗證。就像考試之后對答案。
度厄峰籠罩在滾滾兵煞中,南斗秘境里,始終沒有什麼動靜傳出來。
宋淮還是忍不住開口:“你跟左家那小子的感情那麼好,不擔心他們在里面的情況嗎?”
姜望隨口回道:“若在這種萬無一失的戰爭里,還能有什麼意外發生,那也不是我能解決的。”
有安國公帶隊,有大軍支持,楚國上上下下都盯著的這一場戰爭,他本來確實沒什麼擔心。但宋淮這麼一問,他也不免犯起了嘀咕——東天師是不是看到了什麼?難道真有什麼意外發生?
“你覺得楚國怎麼樣?”宋淮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