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閣員,你若居中做個調和,他若能有意——孤可以做主,使他重回嬴氏宗譜,以大秦為他后援。他的父親、祖父,乃至于在他幼年養他的河西郡王嬴德清,孤都將恢復他們的名譽,令他們得祀香火。大家畢竟血脈同宗,如今天各一方,也多少有些唏噓。咸陽是游子的家,歡迎他常回來看看。”
秦國的歷史是一筆糊涂賬。
若說當年的宣帝嬴璋得國不正,他這一系,也已經當國許多年。他也是正兒八經的大秦宗室,是嬴允年的子孫。
且秦太祖嬴允年尚在人世,才證超脫,他都沒對此發表意見,默認了后代的血腥競爭,其他人還有什麼文章可做?
恰是嬴允年在雪域成功超脫,成就道歷新啟以來,第二尊偉大存在。秦懷帝的后人,才真正不再具備威脅。無論是誰,打著秦懷帝的旗號,都不再有號召力。
但不可否認的是,嬴武所開的條件,是相當有誠意的。尤其是恢復河西郡王嬴德清的名譽,無疑是承認大秦皇室對懷帝這一脈的迫害。
姜望道:“類似的回答我在雪域給過慢甲先生——我是我,趙汝成是趙汝成,我只能選擇支持他,但我不能替他做決定。”
道歷三九一九年在觀河臺,曾經只想隱姓埋名的趙汝成,表明身份,以神通天子劍,陛見大秦天子。
作為三哥的他,在那天下之臺,什麼都不能說。一則當時他代表齊國,不代表他自己;二則那時候的他,說什麼都毫無意義。
但在今時今日,他已贏得“表態”的權利。
這份權利有很多人都不認可,但最后都要用生命來驗證。
嬴武看著姜望,語氣溫和:“所以孤只是請你居中做個調和,孤是不想與子玉為敵啊,祖輩之恨,何以至后世子孫?但結果如何,還是要看子玉的想法。”
他又搖了搖頭:“孤也無法否認,對于懷帝這一脈,朝廷的手段并不溫和。雖說歷朝歷代,天下各國,皇位之爭莫不如此殘酷。但子玉他若心有怨憤,不能紓解,孤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看著姜望:“孤志在六合,難道不能面對皇室過往嗎?孤只是向你姜閣員,表達孤對子玉的善意。孤的善意可以不被接受,但孤的態度,應該叫你們看到。”
這位大秦太子,實在是一個很難讓人討厭的人。
即便你已經先入為主地對他產生意見,對他有基于立場的敵意,也能感受到他的豪邁和豁達,霸氣和自信。
姜望道:“殿下的態度,姜望看到了,我會原話傳達于汝成。”
“如此便足矣。”嬴武伸出雙手來烤火,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長,火光在青筋上游走,有一種把握天下的力量感。
他緩聲說道:“咱們之間還有第二個結——楚淮國公待你如嫡孫,你也以親長事之,感情甚篤。但淮國公的嫡長孫,正是孤下令處死。淮國公府怨秦人應當,姜閣員心中也難免有芥蒂,此言然否?”
姜望沉吟片刻,還是道:“我無法否認。”
“但芥蒂歸芥蒂,應該沒有到仇恨的地步。”嬴武道:“兩軍交伐,各為其國。生死有命,全憑手段。戰場事,戰場了。若有一天戰場相逢,左家人殺我可也,如今戰事止歇,也不曾有淮國公登門——自古以來,凡天下之國將,沒有恨于沙場之外的,君以為然否?”
姜望不得不承認,嬴武這話說得坦蕩,句句都有道理。
“秦楚自有國恨,姜某獨行于世,也怨不得秦人。不東、至臻、長安、衛瑜,當知我心也。我對殿下,當然是談不到一個‘恨’字。”姜望說道:“但我常住左府,光殊常憶大兄,長公主懷念兒子,老公爺忘不掉長孫。我歷歷在目,不能無動于衷。秦太子是天下豪杰,至尊至貴,姜望心中是佩服的,但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無論道理如何,也都無法改變。您的路,我注定不能同行。”
嬴武慨聲道:“你與左家如此親近,若心中對孤沒有芥蒂,孤反倒不敢信你。便是這份芥蒂,使你為真人。人有親疏遠近,不免愛己再及人,有親親相隱,無私豈為人哉?”
他又道:“但至少現在,咱們有這樣的共識——孤很欣賞你,你對孤也沒有仇恨。既然談不到‘恨’字,那便有合作的前提。放心,孤不是要請你幫忙爭龍,你不必與孤同行。”
他笑了笑:“再者說了,那位子也不必去爭。只等孤那位老父親什麼時候坐膩了,意識到他無法成就六合,只好為孤鋪路。孤也就坐上去了。”
這話說得平淡,又實在霸氣。
當今秦天子是何等雄略?把握天下,威服百家,東敗強楚,西立長城,如今邊患盡鎮,虎視人間。已將大秦帝國帶到前所未有的強盛時期,隱隱已是天下第二,有挑戰中央大景帝國的威勢。
嬴武卻說,他的老父親,只好為他鋪路。
計昭南一個外人都聽得眼皮直跳。
甘長安雙手籠在袖子里,發呆發傻,如若未聞。
嬴武看著姜望怪異的表情,笑道:“誤會了!我說我那位老父親無法成就六合天子,不是質疑他老人家的能力,能教出我來,他豈不是古今一等帝王?只可惜英雄仍需時運,當今這個時代,難以叫他成就——景國老而未朽,威勢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