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至尊,周天星斗,灞橋下的嬴武,仿佛戴上了平天冠。熙熙攘攘的人間聲音,匯聚成君王的霸權,落在他的拳頭上,一鎮永鎮!
皇夜羽抬膝而撞,好似地龍翻身。嬴武亦回以膝撞,是集權而碾。
雙方已經貼身,每一分力量都在相爭。
意念,道途,拳腳,絕巔本源……
大秦太子使出渾身解數,將皇夜羽死死定在這里,帶著他走上生死對耗的天平。
而奠定勝負的砝碼,正在墜落——
重玄遵已經足夠堅決,他的刀也足夠快。
但這還不是最快的反擊。
在這之前,一身黑衣的秦至臻,在防御神通兩次被硬生生摧毀的情況下,身不由己地倒飛。
卻有一桿霜雪長槍,與他反向而飛。白槍和黑刀,在空中平行交錯。
擺脫了生死危機的計昭南,沒有半點猶豫地又殺回。
他那銀白如雪的韶華,卻在此刻的槍尖盡頭,有了一點“暗”。
黑暗的“暗”。
這一槍的這一點,與這黑暗的世界本為一體,是他所描述的皇夜羽的故鄉。
此槍名為歸處。
是計昭南預備去見李一的第三槍!
大丈夫,馬革裹尸是歸處。
饒秉章,人間是歸處。
計昭南,槍出當歸也!
相較于登頂前的那個李一,計昭南或許是全方面落后的。若是簡單地分個勝負,他沒有半點機會。
但至少在這一槍里,這極致的殺傷,的確有資格將李一拉到生死的斗場。
可是計昭南追星趕月只求歸的這一槍,仍然不在最前。
在如此時刻,整個戰場已經不再有任何事物存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統一——除了正與皇夜羽對峙的嬴武,和疾行在生死線上的幾尊真人。
從這個狀態來看,不讓甘長安和王夷吾參戰,的確是正確的選擇——以他們的修為,僅僅是在這片戰場里保持自我,就已經非常艱難。稍有疏失,便只能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但在這深沉如墨的黑暗里,黑暗并不是絕對的主題。
皇夜羽道軀有損,那是被長相思刺破、被韶華槍擴大的腰眼。
皇夜羽的本源道則有隙,那是被斬妄穿透、被霸權撕開的裂隙,至今被灞橋鎮著,不使愈合。
裂隙是光之來處。
透隙而來的,可不止是日光月光星光。
那罅隙之中先是映著火,金色、赤色、白色的火光,不斷變幻、彼此輝映。
而后遽轉赤金。
永恒不朽的赤金光柱從天而降,就此擊穿了黑暗。
仿佛天地初開、神光照世。
所謂“光柱”,亦只是留痕。
是那出劍的人太過快絕,他的光明遺落在時空,他的不朽被黑暗所銘刻——他貫穿了無盡的黑暗,一劍再次殺至修羅君王的腰眼。
絕巔道軀,本能地阻隔長劍。
在這個時刻,姜望那張寧定的臉,忽顯忿怒魔猿相,忽顯高渺仙龍相,忽顯慈悲眾生相。三變之后,諸相盡皆散去,赤心定一是真我。
身成三界,最強之態!
他的劍長驅直入,就此貫穿了皇夜羽的道身,從腹部穿出!
三昧真火、不周之風,繞皇夜羽而流,外焚其軀,內剮其骨。令這尊立足于現世絕巔的修羅君王,發出痛苦而驚怒的吼叫聲!
皇夜羽的箭尾終于不能抵住壓力,寸寸崩斷。嬴武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獨角上——
時空好像定止在此刻。
皇夜羽的道軀這時忽明忽暗,兩種臻于現世極限的本源道則,在他的身體內部交鋒。
他還沒有認輸,這一切仍未到終結。
但——
噗!
流光飛逝,韶華難追。
有一桿雪白的長槍,穿越赤金色的不朽通道,恰于此刻抵達了終點。槍尖從皇夜羽的后頸貫入,從他的喉結穿出!
“嗬!”
皇夜羽無法發聲。
而他的道身又發出裂帛般的聲響。
這具當世絕巔的皮囊,在一個全新的位置被剖開。形制獨特的三輪刀,筆直穿進皇夜羽的側腰,而且橫向一擰,試圖將其兩分。
丈余高的絕巔道軀,此刻靜止不動。體內卻天翻地覆,似有山洪奔,有天雷鳴,咆哮不息,無一刻止歇。
戰斗已經結束了。
皇夜羽的本源力量一潰千里,再也擋不住嬴武的霸權。
在這天崩地裂的創傷中,皇夜羽死死地盯著嬴武——他意識到真正可怕的事情,現在才開始。
他是一個習慣了恐懼的強者。
這一生的艱難,卻也不用再描述什麼。
過往種種不如今。無非十指為鋤,磨膝做階,從虞淵深處,一步步爬上天路,爬到超凡的絕巔。卻崩潰于一瞬。
皇夜羽終于感到痛苦,他痛苦于自己眼中只看到絕巔,因而落進局中。痛苦于未能利用好絕巔的力量,為族群殺出真正的未來。
修羅誕生于仇恨,他恨自己不能雪恨。
在如此時刻,他的一雙眼睛,徹底地被墨色涂抹。
他好像看到那條偉大的虞淵天路,亙古煎熬的歲月里,有多少戰士在其間掙扎。
他仿佛聽到了那些因他而起的歡呼聲,是那樣的鮮活和熱忱,他們生活在地獄里,不止是有恨。修羅族為他皇夜羽的登頂而歡慶——
萬歲,萬歲!
萬歲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