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昭南像是沒聽到似的,顧自離去。
王夷吾走在后面,停下腳步,回頭頗是認真地道:“還是請吧,我傷得挺嚴重。”
遂散去。
……
……
道歷三九二八年的春天,倒是比往常都要更冷一些。
暖風未至,春花早生。
中山國是非常典型的中域氣候,隨著長河春潮,濕氣也多了幾分。
在這個不大的國家里,淮城是最繁華的三座城市之一。
中山國雖然不強,畢竟是道脈屬國,國民也算得上中域百姓,還是過得較為富庶。
簡單來說——老百姓普遍有閑,愛閑逛,愛嘮閑嗑。
毀而又起的玄武樓,還叫玄武樓。
曾有人問,這名字到底是紀念早先的趙玄陽姜武安之戰,還是紀念后來的重玄遵姜武安之戰。酒樓老板回應——為什麼不都紀念呢?
中山國上溯三千年,下追三千年,也沒出過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名人。有心往荊國中山氏那邊蹭一蹭,人家根本不搭理,甚至荊國那些好戰分子,若是一個思慮不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提刀過來。
好不容易蹭著幾個現世有名的,玄武樓當然要緊緊抱住不松手。
效果也是非常顯著的,玄武樓的生意極為火爆。
在姜望、重玄遵雙雙成為天下所敬重的“閣老”之后,更是經常有人不遠千里,來此瞻仰故跡,想象兩位閣老年輕氣盛時的英姿。
玄武樓中,還專門有一處圍起來的“道爭現場”,號為“閣老套房”,房費極高昂,萬金不求。據說有兩位絕世天驕戰斗的道韻在其中,非天生靈慧者,不可有所獲得。
據說很有幾個少俠,在其中悟出了絕世殺法。
對此,一身正氣的林光明,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前幾天晚上沒花錢,偷摸進去看過了,根本就是酒樓里的人自己制造的所謂現場,屁的道韻都沒有。
樓中一如既往的熱鬧,酒客們興奮地討論著天下大勢,縱談古今,睥睨八荒,仿佛時局都在他們掌紋間。
獨坐獨飲的林光明,面帶微笑,不時點頭。好像非常熱愛這個世界,也很認同周邊酒客的討論。
不時有講得興起的酒客,還朝他舉杯呢!他這張臉,實在是太正義,太讓人有信賴感。
來了幾回玄武樓,已結交不少朋友。比他那個表情僵硬、說話呆板的義兄,要受歡迎得多。
當他聽到姜閣老在虞淵參與了圍獵絕巔之戰,并成功斬首修羅君王皇夜羽,他笑得更燦爛、更讓人有親近感了。
真好啊。
事隔經年,聽到姜師兄還是那麼威風,他就放心了。
如今山河倒懸,本也沒多少故舊!
今天他的結義兄長仵官王,缺乏喝酒的心情,沒有同來。他自己也不愿久坐,便從桌前起身,結算了酒錢。在微醺的午后,離開了酒樓。
這段時間,他和義兄都住在義兄的家里,享受天倫之樂。是義兄真正的那個家——原來義兄真叫崔棣!
真乃實誠人也。
他林光明,絕不會辜負這份信任。
義兄崔棣,乃中山國淮城縣尉崔居謙之子。
崔居謙與妻子恩愛和睦,育有三子一女。長子仁厚,三子孝順,幺女乖巧。崔棣行二,自小也知書達禮,只是性子跳脫,喜歡闖蕩,十二歲那年出了遠門,就一去不復返。如今再回來,模樣已不太像舊時了,但還記得家里的點點滴滴,對得上少年崔棣的記憶。
崔居謙認得這就是自己的兒子,且很喜歡兒子帶回來的人品端正的朋友,有意以幺女許之。
而林光明……也很認可這門親事。
中山國淮城縣尉的女婿,是個很不錯的起點。不那麼引人注目,位在中域,歸屬道國,又有很好的晉升空間。
鬼修在道門并不會被歧視,他只是需要一個天衣無縫的人生經歷——為此,他早已偽造好他凄慘的人生,包括他是如何舍身取義、如何被迫轉為鬼修、如何自強不息。
這根本就是事實!
誰能說莊國那一戰,他林光明不是舍生取義、自強不息?只不過現在把故事地點從莊國換到季國,再稍微調整了一點細節罷了,還是很能夠體現真情實感嘛。
那天晚上去陵園,就是為了完成人生經歷的最后一點補足,吞吸鬼氣倒還在其次。
他很愿意在崔家呆下去,先扎住根基,蓄養人氣。先中山國,再景國,如此步步往前,根正苗紅,亦不失為道宗正統。而且審查過程比直接加入景國要寬松得多。
要塑金身,要向天下傳播正義,當然要在最強大的勢力里混跡。
離開玄武樓的時候,林光明特意打包了兩只烤鴨,要了一壺酒,是崔伯父愛喝的竹葉青。又腳步輕快地去到西市,買了一件狐裘送給伯母,挑了一對耳墜,送給那涉世未深的好妹妹。
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林光明對路過的每一個人微笑致意,街坊鄰居他都熟得很了,人人喜歡他。就這樣走在路上,甚至哼起了小曲兒。
他對未來有非常清晰的展望。
他會是一個好女婿,一個好丈夫,當然將來肯定有一天要大義滅親,用賢兄崔棣的頭顱,做中央天牢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