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地獄無門的閻羅,實在太壞了。他林光明無法長期昧著良心與之相處。感情再深,也不能動搖正義——前提是他有斬殺賢兄的十足把握。不然仵官王的詭異,他可是親眼見識過。
這燦爛的展望,在他臥房里的幾道布置被相繼觸動時,戛然而止。
林光明腳步未停,但輕輕一嗅,便捕捉到那稀薄的血腥氣,隱隱約約繚繞在鼻腔。
吱呀。
林光明抬手推開了虛掩的院門,見得院中,橫尸八具。
包括淮城縣尉崔居謙,崔居謙的夫人,崔居謙的長子長媳,崔居謙的三子、幺女,甚至還有崔居謙的兩個孫子!一個三歲,一個剛滿月。
他們的死狀倒是并不凄慘,極平靜地橫尸于院中。
但滿門盡死,老幼都無幸免,又如何能說不凄慘!
崔棣穿了一身嚴肅的縣尉官衣,獨坐在階前,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推門之聲也未驚擾他。
啪!
林光明手中的禮物跌落在地,他的表情痛心,他的眼神是不敢置信,他手指著崔棣,聲音顫抖:“你居然殺了你全家!這麼殘忍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來——你還是個人嗎?!”
他是真的有點生氣的,昨天晚上他才跟崔居謙“坦白”,把之前編織好的經歷用上。才準備在淮城娶媳婦當官,開始往上走。仵官王這麼一弄,他的計劃全亂了!
崔棣抬起頭來,艱澀地開口:“兄弟——”
“我沒有你這個不仁不義無父無母的兄弟!”林光明掂量著此時分生死的把握,回想著過去這段時間的仔細觀察,義憤填膺地拔出劍來:“今日與你割袍——”
“他們不是我殺的!”崔棣高聲道:“是桑仙壽的命令!是中央獄卒出的手!”
他走到老縣尉的尸體前,指著老人的脖頸道:“你看這梅花追魂釘,這分瓣的血口,這都是中央天牢的手段。我都認得清楚,絕不會有錯。”
穿著官服的仵官王將手一抬,將老父親圓睜的雙眼抹上,一拳砸在地上,砸出一個幾不見底的幽坑,顯出遠勝于前些天的力量,恨聲道:“桑仙壽老賊,禍及家人,簡直沒有人性,我與他不共戴天!”
今日親緣皆死。
今日之后,他才能真的‘失我于人間’,抹掉上次被捉住的漏洞。
他罵桑仙壽的時候,也更大聲了一些。
看著那個難測深淺的幽坑,林光明眼皮跳了一下,表情依然傷痛悲憤,但卻把劍收了起來:“當真不是你殺的?”
“我騙誰也不可能騙你,更不可能拿我的家人騙你!”崔棣哀痛欲絕,額上青筋暴起,咬著牙道:“妹夫,咱們定要報仇!”
林光明是個尊重事實的,連忙道:“大哥,我跟你妹妹還沒有——”
“她人雖然死了,但她的心早就交給了你。我爹我娘,也早就視你為婿——”崔棣猛然站起身,牽動陰風陣陣。臉上已經覆上那張森怖的仵官王面具,幽幽地注視著他:“賢弟,難道你現在不想認了?”
“我怎會不認?她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林光明緊握長劍,瞬間比仵官王更激動:“不報此仇,林光明誓不為人!”
“好兄弟——來!”仵官王一把牽住林光明的手:“今日我就做了這個主,為你和舍妹大婚!從此以后,誓滅桑仙壽!”
===第五十五章 正是春時===
“姜閣老又建新功!率閣老重玄遵、秦至臻,以及齊國將軍計昭南、秦國太子嬴武等,在虞淵圍殺修羅君王皇夜羽,穩固了長城防線!”
白玉京酒樓里,有人高聲宣講,喜不自勝,與有榮焉。
幾位年輕天驕在虞淵創造的顯耀戰績,這段時間已飛馳萬里、處處宣聲。
這實在是壯舉!
當然在不同的地方,流傳的側重點會稍有不同。
比如齊國會著重提及計昭南,也不會吝嗇對幾位太虛閣員的筆墨,秦國當然突出太子嬴武。其它幾個霸國,則是絕不特意宣揚,景國現在還在聊愁龍渡呢。
真要傳到荊、牧等地,也就提幾句姜閣老——畢竟只有他無黨無派。
至于在星月原這個地方,自然只有姜閣老才是唯一主力。其他閣老因為身份雷同而勉強跟上,此外無論將軍、太子,都只能做配角,最后剩下的,只能在‘等’字里。
白玉京酒樓絕不外擴,絕不建立勢力,但也在潛移默化里,不可避免地成為星月原的標識。
祝唯我帶著褚幺外出練功回來,隨手將一封信丟在柜臺:“你的信,越國寄過來的。剛剛遇到信使,順便幫你收了。”
白玉瑕從賬本前抬頭,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信:“誰寄的?”
前不久他才回去看過家里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誰敢私拆你白掌柜的信——”祝唯我拍了拍褚幺:“上去練字。”
褚幺立即聽話地上樓。
對于師長們布置的任務,無論修煉還是學習,他從來都是不打折扣地完成。
祝唯我也不管其它,自顧去了后院,去劈今天的柴。
走到柴房之前,他忽地腳步頓止,大手一張,握住了薪盡槍——
柴門無風自開。
柴房之中,坐著一個人。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柴垛上,氣息全無,有一種木柴成精般的冷感,和諧地歸攏其間,仿佛也是被伐下的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