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看到祝唯我,才睜開眼睛。
墨家,戲命。
“祝兄馬上就要得真了,真是可喜可賀!”戲命語帶欣慶,很見修養。
祝唯我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有事?”
戲命禮節性地微笑道:“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戲命,墨家弟子。曾和姜閣老一起闖蕩浮陸世界,見證先賢毋漢公的留痕。還算有幾分交情。”
祝唯我毫無波瀾地道:“你們是什麼關系,跟我沒有關系。我們就算穿一條褲子,也有各自的人生。”
本想從姜望這里迂回的戲命,立即換了個口風:“確實是一件有關祝兄的事。”
他強調道:“很緊急。”
祝唯我下意識地往前一步,終于動搖了古井不波的眼睛:“你指的是什麼?”
“別多想。”戲命趕緊解釋道:“跟凰姑娘無關,她現在過得很好,也很自由。我以鉅城的名義,向你保證她的安全。”
祝唯我站定了:“她過得好不好,是她的感受,不是你的感受。”
戲命嘆了一聲:“那件案子早已水落石出,元兇莊高羨已經死了很久,祝兄,咱們之間的誤會,是時候解開了!彼輩若是死后有知,見得我們兩邊仍被挑撥,至今不能彌隙,豈不大笑復生?”
既然所謂‘很緊急’的事情與凰今默無關,祝唯我的聲音就變得更冷:“同樣的話我已經跟魯真君說過了。這話你們跟我講不著,誤會與否,凰今默自有感受。她如果覺得沒問題,那我也沒問題。”
戲命忍不住道:“但你可以影響她,或許你是世上唯一一個能夠化解這段——”
“若沒有其它的事——”祝唯我打斷了他的話:“請吧!”
感受著祝唯我已不再掩飾的氣息,戲命默默地閉上了嘴。
跳下柴垛,轉身就要離開。
但在離開之前,他還是道:“盡管祝兄的態度如此頑固,但墨家的善意還是想要叫你知曉。我此來,的確有個提醒——莊國或將生變。我知道那是祝兄的故國,可能有些舊友在那里,故而來這一趟。”
說完,他也不看祝唯我如何反應,徑自拔空而去。
……
連玉嬋剛從樓上下來,便聽得白玉瑕道:“你看一下酒樓,我出去一趟。”
“又去哪里耍——”連玉嬋話還沒說完,抬眼已經瞧不到人影。
她也不以為意,往柜臺前一坐,順便就要看看賬本——但抽屜沒能拉開,不知何時上了暗鎖。
白掌柜還真是謹慎。
正琢磨著是撬鎖還是撬柜子,抬眼一晃,祝唯我便從柜臺前走過。“我出去一趟。”
“噢,好。”連玉嬋隨口應著,但忽覺不對:“欸?”
旋即想起上一次弒真,也是酒樓所有人都去了,包括那個容國砍柴郎,獨留她在店里。而這一次,東家才在虞淵圍殺了一尊修羅君王……
她趕緊提劍,沖出樓外:“又瞞著我干什麼去!”
但哪里還看得著人影?
這些人別的沒學會,身法一個比一個快。
咚!
一領霜色披風掠過。
卻是褚幺聽到聲音,興沖沖地從樓上跳下來,發出一聲震響。他身后系了一張仿劍仙人的披風,一手提劍,興奮地道:“怎麼了怎麼了,咱們要去哪里?”
連玉嬋拿手指著他:“跳回去。”
褚幺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但也真的就旱地拔蔥,跳回書房去。
……
……
正是春時,萬物生機競發。
星月原上正是百花齊放,妍麗多姿之時;中山國里有一場喜慶的冥婚,從簡而莊重;萬里之外的莊國,卻很有幾分肅冷。
春天的寒意一旦襲來,比霜冬更讓人無法忍受。
新安城里的燈籠掛著早露,薄霜綴在行人的發梢上。
黎劍秋靜靜坐在院中的石階上,想到啟明三年的除夕。那時候他跟杜野虎說,這幾年的努力只證明一件事,解決不了開脈丹的問題,一切就都是細枝末節,怎麼修剪都于事無補,免不了一朝根朽樹老。
那時候杜野虎說,總要再試試。
而今便試到窮途。
去年的除夕他在國事中度過,倒不記得吃了什麼。只記得靠江的那片巢區發生騷亂,最后是清江水君貼銀子去補助,平息百姓怨念。
這幾年,類似的事情越來越多。
構想中十分完美的新政,在實際推行的過程里漏洞頻見。隨著莊高羨受誅的影響逐漸消退,新政的問題也被成倍地放大。
已經沒有機會再試了……
朝野之間反對新政的聲浪越來越劇烈,終究已形成無法再忽視的洪流,席卷了這個國度。今日是政變之日。
是一場早有預謀,而他也早有預計的政變。
元老會的政治手段雖然老辣,但歸根結底,是他們推行新政沒有取得料想的成功。所以走到這一步,也沒什麼可怨尤。
朝野之間,一夜易幟,新黨潰不成軍,沒有幾個堅持。
倒不是說主政到第五個年頭,他們幾個人連親信都沒有。而是政治上的失敗,令他們直接放棄了權力。
從頭到尾,他們幾個爭奪的都不是權力本身。而是改革這個國家的機會。
機會他們已經擁有,但他們沒有把握好。
理想總如繁星滿天,現實是嶙峋病骨。
晨間冷風卷起衣角,桃枝劍就靜靜躺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