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為大越操持,勞心勞力,公私早就一體,如何分得開來?”文娟英感慨道:“咱們心中情誼在,稱呼什麼倒不緊要。”
文娟英能在白平甫身死、白玉瑕出走后,勉強撐住白氏門庭,當然不是個簡單的老婦人。與一國國相你言我語,也是半點不漏風。
白玉瑕全程笑吟吟的,謹守晚輩本分,并不輕言。
雙方在客廳落座,文娟英忽而一拍額頭:“今天叫廚房燉了補湯,倒不知現在如何了,我得去看看——相國,你得留下來用飯。這午席不能少了。”
龔知良拱了拱手:“那就有勞嫂夫人。我可不會跟自家人客氣!”
對文娟英來說,寫信把兒子叫回來,就是她愿意做的極限了。她絕不愿在場影響兒子的決定。龔知良也必須得理解這一點。
文娟英離開此處,還帶走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客廳一時空曠。
白玉瑕就安靜地坐在那里,什麼表示都沒有,仿佛他才是客人。
龔知良嘆了一口氣:“玉瑕啊,許久未見。”
“是有幾年了。”白玉瑕微笑道。
龔知良很是感懷:“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這麼有出息。我真為你高興。”
看得出來他很想打感情牌,但他也很清醒,不敢提及白平甫。
但白玉瑕怎麼能夠忘記,當初在越國朝堂,他戴孝問天子,要國家給白氏一個交代,正是龔知良站出來說“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
看著你長大的長輩,在你父親死后,也不能支持你了。
國事為重,國家為重。
懂事的人,如何能夠不理解呢?
白平甫的兒子,又怎麼能不懂事?
白玉瑕笑了笑:“有勞相國掛念。
我現在不過是一個酒樓掌柜,誠信經營酒樓,老實本分做生意,糊口而已。算不得什麼有出息。”
“不不。”龔知良搖頭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國家棟梁,蓋世之才。當初黃河之會,我也是力主讓你出戰。你果然也展現了風采,為國家添光。”
白玉瑕笑著看他說。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龔知良繼續道:“你現在只是欠缺一座天下臺,讓你展示你這麼多年蓄養的華光。一朝光芒放盡,天下應知你名。”
“燭火之光,放盡就沒了,只剩燭淚叫人哀。”白玉瑕笑道:“還是省著點放。”
“人生在世,何人不是淚燭?都是一生燃到死,點滴到長夜。”龔知良很是熱切:“你的光芒不同于別人。你是可以照亮這片天空的。”
“嘶,這如何敢聽?咱們還是說天下臺吧。”白玉瑕道:“您說的這天下臺是指?”
龔知良道:“這瑯琊是玉石之城,越國處天下之要。是蛟龍之地,英雄之土。正是梧桐高豎待鳳飛,可稱天下臺也。”
白玉瑕‘噢’了一聲:“我以為您說的天下臺,是指星月原呢。我在白玉京酒樓,其實也盡展才華,東家連賬本都不查的。”
龔知良長嘆一聲,開出條件:“昔日因革氏之傾軋,使我良才棄國。此國家之恨事,亦為老朽無眠之憾!”
他看著白玉瑕:“今日胡不歸?玉瑕已壯,當雪辱也。”
革氏之傾軋……嗎?
當年姜望提前示警,越國早有準備,護國大陣仍在,一位越國名門之主、位列九卿的大員,卻在自己的封地里被殺了。
這事情是直到今天才被人知道嗎?
革蜚當年驅虎吞狼,坐視白氏家主白平甫之死,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真相!
但是當年的白玉瑕,想要說話,說不出話來。
今天的白玉瑕一言未發,龔知良卻主動來說,“當雪辱也”。
世間事,幾多磋磨!
白玉瑕很想大笑,但他這樣的聰明人,當然不會笑出聲音來。
他可以離國。他的母親姓文,不可能走。白氏扎根此地多少年,不可能離開瑯琊。
龔知良的要求在條件里。
找誰雪辱?去殺一個瘋子嗎?
龔知良知道一個瘋子必然不能解恨,所以說“革氏”。
這是國相的意思,當然更是國君的意思。
國家可以支持白家去蛇吞象。
但今日之白氏要吞革氏,他白玉瑕就必須要歸國,不然這件事情不可能完成。
“相國真是太抬舉,我白玉瑕算什麼壯?”白玉瑕微笑道:“真正壯的那個人,報仇不看背景,提劍上天京。”
龔知良的眼神頓時慎重了許多,和緩地道:“當然老夫只是建議,我知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
姜閣老的虎皮真好用。
白玉瑕心下嬉笑,面上只道:“我還很年輕,太幼稚。很多事情都需要長者提點,不然前路實在難堪。”
龔知良瞧著他,十分欣慰:“賢侄如此優秀,還如此清醒,白氏振興,近在眼前了!”
在國家飄搖的此刻,白玉瑕若肯歸國,白氏振興確實是沒什麼問題。
但今日之越國,白氏還有振興的必要嗎?
高政都死了,革蜚也瘋了。
白玉瑕并不認為自己有對抗楚國的能力。
他不是不愿為國犧牲的人,在觀河臺他也拼死為戰,被項北打得瀕死。他也曾為國立志,愿意如歷代先輩般,窮極一生,尋找越國前進的可能。
但在戴孝棄國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拼死為國的義務了。
他也不認為自己是越國人。
當初追隨武安侯門下,他是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