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炎恨恨地看了他爹一眼,在心中記下這屈辱的時刻,咬著牙道:“一言為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等他立個蓋世大功回來,鐘離家到底跟誰姓,且是兩說!
姜望那狗賊讓左光殊給淮國公一封信,還說什麼“如果越國出現變故”……
這不是擺明了越國有情況嗎?
越國現在這個局面,還能有什麼情況?范圍很好鎖定!
高政都死了,他鐘離大爺在越地還不是橫趟?
這次他就要捷足先登,用姜望的情報,搶左家的功勞,一巴掌扇兩張臉,狠狠出一口惡氣!
……
……
水高則洪,氣高則恨。
洪不可攔,恨不能忍。是所謂“心有郁結,不可不抒”。
在書山多年不問世事的顏生,要找羅剎明月凈出氣。無事還要生非,挨揍了更不能忍的鐘離炎,要去越國出氣。
執掌“人間鬼國”的酆都尹,有氣也是要撒的。
他在酆都的鬼街上晾曬人心,忽然想起了先前關進牢里的小光頭——那時候他本來已經準備動手,但臨時有事離開,只好擱置。
等忙完那些瑣碎但不得不處理的事情,再想起來已是今天。
“去,把前些天那個光頭押過來。事涉角蕪山,本官要親自審一審。”他吩咐道。
街邊房屋里,響起窸窸窣窣的鬼聲:“恐怕不行啊。”
楚國向來不忌鬼神,國內精通此道的強者繁不勝數,只是不像以前的牧國那樣,屈國于神座罷了。
如果說諸葛義先代表楚國對神道的最高探索,那麼“酆都”就是鬼道研究最前沿的地方。
甚至可以這麼說——“酆都”很大一部分力量都得自隕仙林,酆都對鬼物的役使,可以體現楚國多年來對隕仙林的研究成果。
顧蚩或許不是對鬼物有最深研究的人,但楚國的鬼物相關知識,他這個酆都尹,絕對擁有最高的權限。
事實上前次臨時有事,就是衛國公斗云笑急召,要求他就隕仙林鬼物力量做出表述。
斗云笑是楚國四公里唯一的一尊真人,通常不被視為對標另外三位國公的存在。與淮國公、安國公、虞國公相提并論的,通常都是宋菩提。
但作為神罪軍的執掌者,當代衛國公,斗云笑仍然是楚國第一等權勢人物。他有疑問,顧蚩不能不去解惑。他要調閱鬼物情報,酆都也不能不給。
這種“不能不”的情況多了,顧蚩的心情就很難好起來。
他陰惻惻地轉過脖頸:“怎麼不行?”
那幽幽的鬼聲道:“小光頭被鬼獄深處那位調去當鄰居了,兩個人相處得很好的樣子。而且他說了,不準我們動那個小光頭。”
顧蚩挑起瘦眉:“那位殿下意欲何為?”
“嘿嘿嘿……”鬼聲道:“要不然您自己去問問?”
身為酆都尹的顧蚩,當然不能跟身為鬼獄囚犯的熊咨度對話。大楚皇子坐牢的這段時間里,一丁點口實都不能給人落下。誰要敢把熊咨度的十年養望,變成對天下人的戲耍,誰就是熊咨度的生死大敵,必然會被撕得粉碎。
“由他去吧。”顧蚩擺擺手:“有那位殿下親自看著,這小光頭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這件事情便算是先放過。
但長街盡處,忽有一聲響起——“酆都尹好閑情,又在曬太陽!”
隨著聲音出現的,是落進鬼國的星光。如夢似幻的星輝,緩緩流動,凝聚成隱約的身影。
這是一個笑瞇瞇的佝僂老者,手中拄杖,杖頭呈葫蘆狀。他留著茂密的白胡子,穿著喜慶的衣服,額頭高高鼓起,像是一顆蟠桃。
他好像天生有一種令人心情愉快的能力,來到酆都的瞬間,將此處的陰森恐怖都驅散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寧和歡喜。
遠處仿佛有喧囂的人聲,淺笑輕笑大笑各種各樣的笑,人聲壓鬼聲。
最后匯成高揚的一聲——“壽星嘉賀,闔家健康!”
黃道十二星神之【壽星】,降臨人間鬼國。
顧蚩的心情愈發糟糕了。
并非是他和星巫有什麼不對付,而是眼前這一幕,乃過往無數次權力被壓制的掠影。
酆都是楚國陰影部門,乃直屬于朝廷的組織,他顧蚩也直接對天子負責,從理論上來說,是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想法的。但衛國公招之則去,星巫也隨意降神鬼國……他全都沒有辦法不搭理。
身為天子直屬,頭頂的神位實在太多。不拜不行,但一個個拜下去,也實難直身!
但楚國的政治環境就是如此,世家盤踞,山頭林立。大楚皇室本身也不過是最大的世家。
這問題不是一朝一夕的延續,而是在建國之初就已經埋下的隱患。
熊義禎當年義結天下,振臂一呼,多少豪強傾家相投,多少壯士為他奮死。他當上了皇帝,建立了霸業,又如何能虧待拿命替他拼的那些兄弟姐妹?
昔年建國者眾,后來享國者繁,這就是與國同榮的那些大楚世家的前身。
熊義禎和他那些結義的兄弟姐妹們,的確肝膽一生,彼此不負。
但熊義禎的子孫,和他那些兄弟姐妹的子孫,如何能世代不移?
楚國自己都不避諱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