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僥天之幸,趁亂占得一份基業的家伙,還是欺負孤兒寡母,弒主得位。說什麼“肩承萬民,擔負社稷”,實在過于好笑。
越國的第二任皇帝才叫有些水平,臨危受命,撐挽江山。一手創建了能征善戰的錢塘水師,真正奠定了越國社稷的基礎,確立了越國延續至今的版圖。但越國之所以能夠存續下來,還是這位皇帝主動向楚天子獻表稱臣。楚國彼時正多方開戰,分身乏術,楚天子置而不受,放任他發展罷了。
縱觀整個越國歷史,在斗勉的眼中,能說得上一句厲害的,也只有一個高政。
但高政也死了,在楚國伐滅南斗殿的余波里,被輕而易舉地按死。這過程像是碾死一只螞蟻,連錢塘江的波瀾都掀不起。
高政也不能再算英雄。
英雄豈能有無名之死?
自古而今,南域英雄皆出于楚,唯楚有才!
這趟出使,斗勉本不愿來。他怎麼說也是斗氏近五百年來,唯二摘得斗戰金身的天才,且是國公嫡子,貴不可言,沒道理給鐘離家的小子做副手。
但朝堂上鐘離炎點了名,說什麼衛國公府人才濟濟,斗勉與斗昭可并稱雙驕……總之一頓捧殺,他也不能縮頭示弱。
這一趟本就是說過來會稽轉轉,也算散心。不料想鐘離炎半途就跑路,最后還是只有他帶著使節隊伍來觀禮。
天下繁瑣事,莫過于禮。
他當然是精通,卻也煩惱。他雖然煩惱,卻沒辦法像兄長斗昭一樣,有碾碎一切規矩的力量,狂妄無羈。
他只能忍氣吞聲地處理好一應出使事務,不叫大國失儀,不使天下見笑。
此刻他靜靜地站在使節隊伍前,默默看著越國皇帝文景琇的背影,想著此人真是不似人君,不僅氣質文弱,性情也軟懦得很。對自己這樣一個很不用心的楚國副使,都是畢恭畢敬,甚是好笑。
不知怎麼,他的思維發散開來,又想到了一個叫姜望的人。
當初在遲云山的時候,他們競爭仙宮遺留,還打得有來有回。現如今就連那位號稱大楚第一天驕的兄長,也隱隱被其人壓過一頭。
人生際遇,真是幻變難測。
那時候從遲云山回來,他還自負家世與天資,想著自己只不過輸了些生死經驗,早晚有一天能贏回去呢。
現在當然知道,早晚都沒有可能了……
他不像鐘離炎那樣,被打得半死都不認輸。他早就在拼命努力卻越來越巨大的差距面前,認識到自己不是蓋世無雙的主角。明白自己永遠無法追趕兄長,自然也不能追趕姜望。
認識自己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他想這些越國人,或許都需要時間。
就在斗勉聽祭詞聽得昏昏欲睡,想法天南地北的時候,他忽然看到站在百官之前的那位越國天子動了。
其人在祭壇上巍然而立,仿佛突然得到了什麼消息,身不動而回首。
那雙眼睛并不是看向自己——
但斗勉卻悚然一驚。
他在這張過于文秀、過于精致,也總是掛著溫和笑意的臉上,看到一種此前從未體現的陰鷙的表情。
竟如狼顧!
===第2227章 心向往之===
莊嚴肅穆的祭禮之上,一時神念橫空,足以震動朝野的信息,在越國高層之間穿梭。
越甲甲魁卞涼緊急匯報:“隱相峰發生異動,右都御史似乎已經蘇醒,正在與楚國使臣鐘離炎交戰!是否立即啟用護國大陣干涉?越甲軍陣已備,末將也可隨時引軍前往!”
今年四十五歲的卞涼,正是越國軍方柱石一般的存在。他所統御的越甲,核心只有三千之眾,輔兵卻超過三萬。這三千核心甲士,人人超凡,習練的是越國歷代傳承、不斷改進的特殊功法,精通主流兵道前沿陣圖。稱得上訓練有素,從來攻無不克,戰必得旗,乃越國陷陣第一。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論,執掌這樣一支軍隊的卞涼,都是越國絕對意義上的高層。
但此革蜚非彼革蜚之事,他也并不知情。
自古以來,機事不密則害成。
在高政死前,革蜚的事情只有他和皇帝文景琇知曉。在高政死后,知情者也只是多了一個龔知良——這還是因為文景琇身為越國天子,為世間矚目,一舉一動難以自由,要謀篇布子,不得不讓龔知良參與,代為運棋。
“不著急。”龔知良淡聲道:“右都御史蘇醒是好事。他不忿被楚使欺壓,恨而出手——打不過也就罷了,既然能打,我們為什麼要干涉?”
卞涼一聽這話,就知其中水深。
此事本就極怪。第一,革蜚神魂被撕裂,分陷五府海和蒙昧霧,按常理來說,絕無回歸可能;第二,革蜚為什麼會和鐘離炎打起來?這件事情本身就很怪異;第三,革蜚為什麼能有和鐘離炎對戰的實力?從神臨到洞真,可不是簡單的跨越,尤其洞真境界需要對世界的認知,沒道理瘋了幾年,反倒破境;第四,革蜚蘇醒對眼下的越國未見得是好事,因為蘇醒的革蜚首先需要給大楚安國公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