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厚重黃土,都砸出一個深坑。
在此之后數息,那柄名為“南岳”的重劍,才翻轉幾次,倒插在他身邊。
革蜚亂發披散,從天而降,那眼神已經不見野獸般的兇殘,而體現一種近乎空洞的冷漠,他看了看這柄重劍,對躺在地上的鐘離炎道:“這柄名劍跟著你真是辛苦,三天兩頭被打飛,你是否聽到它的哀鳴?”
已經奄奄一息的鐘離炎,咬著牙罵道:“你絕對不是革蜚!狗賊,借皮陰我,算什麼本事?老子大意之下,才給你機會!”
高政已死,他鐘離大爺本該橫趟越國,結果卻被區區一個革蜚打得半死!
這是何等恥辱!
哪怕高政出來詐個尸,哪怕越國皇帝文景琇親自出手呢?他也能稍微好想一點。
想他這般與斗昭、姜望齊名的天驕,竟翻船在越國這條小陰溝,被名為“革蜚”的浪花撲滅,真是一生名譽盡東流。羞對獻谷父老也!
革蜚漠然道:“如果我不是革蜚能夠讓你容易接受一點,那你便這樣認為吧。我是不在乎弱者的想法的。”
“你他娘——”鐘離炎氣得幾乎跳起來。
但被革蜚狠狠一腳,踩回地面。
革蜚的靴子貼著他的左臉,他的右臉貼著泥土。
不甘受辱的鐘離炎不斷掙扎,卻被革蜚一次次擊潰掙扎的力量。
“右都御史!”整軍列陣的卞涼出聲道:“此人乃楚國正使,不可傷他性命!”
卞涼這時候也是驚疑難定。
革蜚不僅有與鐘離炎正面對決的實力,還戰而勝之!
鐘離炎說此革蜚不是真革蜚,他心里是認的。
所以雖然嘴上客氣,姿態親近,也沒忘了讓大軍保持警戒陣型。
革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挪開自己的靴子,只道:“他提劍斬我時,可沒人叫他不要傷我性命。”
卞涼體型精悍,平日也自問體魄過人,但今日看到鐘離炎不斷潰散的血氣,一層一層如錢塘潰潮,方知何為體魄強大。而便是如此強大的鐘離炎,卻被革蜚打成了這樣。
他趕緊說道:“我引軍前來,又開啟護國大陣,就是奉命保你。事先可并不知你有如此實力!”
“奉誰的命?”革蜚問。
卞涼道:“天子御令!”
革蜚移開了靴子:“那就再看看皇帝還有什麼命令傳來吧!另外——”
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略顯不適地皺了皺眉:“叫人給我拿一套新衣,我身上已穿得臟了。”
他又補充:“要儒衫。”
……
一面巨大的銅鏡之中,正映著革蜚有礙觀瞻的五官。
當這面銅鏡拉開視野,軍容嚴整的三千越甲、躺在地上仍在濡血的鐘離炎,也都纖毫畢現。不遠處的隱相峰,靜立在彼,觀察著銅鏡的文景琇,仿佛感受到一種注視,他輕輕地握住五指,又一根根地松開。
離開太廟之后,越國皇帝就直接來到了這處有著特殊布置的修行殿。獨坐石臺之上,靜賞銅鏡之景。
好戲已經開場,他正在等待另一位合格的觀眾。
正看到革蜚說‘要儒衫’,便見得星光點點落高天,滲透宮墻,飛躍琉璃瓦,顯化在殿中。
這是一尊通體呈現黑色的威嚴星神,身著全甲,遍鐫詭異星紋。這尊星神的一切都覆在甲中,只在黑幽幽的頭盔里,顯出一雙睿智的、星輝流動的眼睛。
赫然是十二黃道星神里,排名第一的【星紀】。
文景琇參加祭禮的冕服都未脫去,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那里,注視這尊星神,注視星神所代表的諸葛義先。
越國國勢持于其身,護國大陣的力量簇擁他,整個越國皇宮宮都在回應他……他把握這個國家的至高力量,在這個國家最核心的位置,有能夠跟任何人對抗的勇氣。
殿中無侍衛,因為越國沒有人比他更強,他已然體現這個國家最強的個體姿態。
星神和君王就這樣對視良久,仿佛誰都不在乎銅鏡里所映照的一切,也包括鐘離炎的生死。
就在隱相峰下的卞涼都忍不住,命人向王都請令時。
終于【星紀】開口,他這樣問道:“越甲能當楚鋒否?”
文景琇看著他,坦然道:“不能。”
“那還擺弄這些無意義的東西做什麼?”披甲的星神環顧左右:“國勢,大陣,兵丁,大內高手……意義何在?”
他代表諸葛義先提問,問的是此刻,當然也不止問此刻。
文景琇只道:“朕乃社稷主,受責天下。雖知不敵,不能引頸就戮。”
星紀道:“明知不敵,仍然負隅頑抗。徒傷萬民而無一用,你這皇帝,置越地百姓于何處?”
“傷民非我,孽行非我。”文景琇搖了搖頭:“楚鋒不至,越地百姓自安也。若無外賊,天下無事,朕愿置黎庶于安樂地。”
“堂堂一國之君,有此天真之語,實在可笑!”星紀冷笑:“設使無楚,難道無秦?設若無秦,莫非魏、宋無鋒?難道如你所說,天下都要忍而讓之,莫要傷你越民?”
文景琇看著他道:“若如您所言,則弱國不必存在。朕只有一言相問——昔年楚太祖,為何不臣?”
“狂妄!”星紀一剎顯獰態,仿佛那位縱橫南域數千年的蓋世大巫,在蒼茫盡處投射了他的威嚴,令這座巍峨宮殿,陡然誕生搖搖欲墜的脆弱感——“你也敢自比我朝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