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道:“時隔多年你又提起易勝鋒,看來我們是新仇添舊恨,有不得不分生死的理由。”
“分生死的理由確實存在——”任秋離幽幽地道:“你說得沒錯,我是恐懼的,我害怕意外,哪怕它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為陸霜河抹掉。”
“感人的情誼。”姜望評價了一句,又道:“斗昭呢?我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任秋離坐在那線條組成的椅子上,眼神有片刻恍惚,最后她回過神來:“你好像對斗昭格外的有信心?楚廷都已經默認他的死亡。你怎麼會覺得他同時挑戰我和陸霜河,卻還有生還的可能?”
姜望誠實地說道:“要我說具體的理由,我也說不出來。一種感覺?我總覺得他會在下一刻提刀跳到我面前來,我總覺得他這樣囂張的家伙,不會這麼不精彩的謝幕。”
“他不會提刀跳到你面前了。”任秋離用一種強調的語氣,鄭重地說道:“他的刀已經斷了,他的道軀也被斬破,在最后的時刻,他跳進了阿鼻鬼窟——從來沒有人從那里回來過。”
隕仙林是現世最危險的地方。
阿鼻鬼窟是隕仙林里最危險的地方。
危險到如陸霜河、任秋離這樣的頂級真人,都不敢深入。從過往的探險記錄看,其間至少是存在天鬼!
斗昭的道軀都被斬破,天驍也被斬斷脫手,在這樣的情況下跳進阿鼻鬼窟,的確看不到生還的可能。
但是姜望說道:“也就是說,你并沒有親眼看到他死去。”
“有區別嗎?”任秋離問。
姜望道:“你是算力第一的真人,你應該知道,既然可能性存在,結果就不絕對。”
任秋離一時沉默。
她不由得想,今天這一局,也還有“可能性”存在嗎?
她不太想承認,但確實是與斗昭一戰,才讓她下定決心,要在決戰開始之前,幫陸霜河清除姜望。
她平生所見廝殺客,當以陸霜河為第一。其人對于時機的把握,在生死間的嗅覺,她這麼多年,沒有看到第二個。
斗昭是第二個。
這種人太可怕,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極限在哪里。很多次必死的局面,他都能殺出機會。那永不熄滅的斗志,如同火炬點亮隕仙林,她幾乎以為那是不死的存在。
在任秋離的沉默里,姜望的聲音格外清晰:“看來斗昭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任秋離想了想:“是挺深刻的。”
那個狂傲無羈的年輕人,架一條云夢舟,提一柄天驍刀,就要以一敵二,視天下英雄如無物。在長達四十九天的逐殺里,愈戰愈勇——說是逐殺,有時候她分不清是誰在追殺誰。
當然她與陸霜河是占據上風的,但斗昭越是血淋淋,越是昂揚驕烈。
有好幾次她都想強行斷開聯系了,是斗昭一次次帶著傷沖來,才將這場逐殺延續。
甚至在最后跌入阿鼻鬼窟的時候,那張被鮮血涂滿的臉,還咧著囂狂的笑容。
他明明已經說不出話來,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說——“這兩顆頭顱,且寄在你們脖頸,等老子來取!”
任秋離向來自負修行,在洞真境里,幾乎探索到這具身體的極限。她也的確有頂級真人的層次,可是在臨場的交鋒中,她每每是叫斗昭抓到機會的那個人。
她靜不下來,她常常會想到那個眼神。
如焰永燃的、狂烈的眼神。
她忍不住地會一想再想,斗昭如此,姜望又如何?
陸霜河真的還能再等下去嗎?
此刻她出現在這里,就是思考的答案。
陸霜河這一路走來真的太難了,沒道理在絕巔的那一步,還要賭生死——姜望是公認的現世第一天驕了!等他走到洞真的盡處,極有可能比肩向鳳岐。
而陸霜河已經輸過向鳳岐一次。
那一次留下了心障,再一次只能留下頭顱。
姜望說道:“所有跟斗昭交過手的人,都很難對他印象不深刻。”
“一個人真正死亡,是他被世人遺忘的時候。從這個角度看,他還能存在很久。”任秋離說。
“我有一種毫無道理的相信。”姜望說道:“我覺得他能回來。”
任秋離看著他:“這樣說來,如果讓你逃走,你會去阿鼻鬼窟找他?”
姜望搖了搖頭:“哪里輪得到我?等我出去之后,我想楚人會把阿鼻鬼窟翻個底朝天的。”
現在楚國方面是以為斗昭死了,兇手又在隕仙林,尋不到蹤跡,才沒太大動靜。一旦楚國人知道,他們的第一天驕最后跌落阿鼻鬼窟,他們一定會不惜代價,打通這絕地中的絕地。
至少神罪軍絕不會缺席。
“你那麼確定你能夠出去?”任秋離問。
姜望付之一哂,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不通,不知天機真人是否能為我解惑——文景琇為什麼會配合你?”
任秋離道:“你覺得他應該不敢設局對付你,甚至不敢參與?”
“這應該不算狂妄吧?”姜望問。
“大概不算——”任秋離也不賣關子,很直接地道:“我承諾他,解決掉你之后,我和陸霜河會加入越國,做他的上卿,為他護國。”
“我不是一個很愛笑的人。”姜望笑了起來:“這個承諾現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