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見,面對楚國這樣一個強鄰,越國的秘密實在不多。文景琇諸事深藏,獨握全局,對任何高層都只透露部分真相,的確也是迫不得已。他自己也不知道誰能完全相信,不敢把希望寄托他人。
護國大陣像是一個巨大的罩子,把越國山河倒扣在其中。
左囂一身便服,威勢不減。負手在高處,明月就在他身后,盡被遮掩,只剩一輪暈光。
文景琇一步踏出宮外,甚至飛出護國大陣,就這樣來到左囂面前,與之相峙于夜穹。
須臾,臉上綻開笑容,拱手道:“楚越一衣帶水,兩國情誼,源遠流長……國公卻少有登門。如今星夜前來,情狀緊迫,不知有何事指教?”
左囂看著面色如常的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后正在運行的護國大陣,淡聲道:“這跳出大陣,好比將軍卸甲、壯士裸衣,國君膽子倒很大。這是要搏命了?”
文景琇笑得純良和善,話里話外的仿佛聽不懂,只道:“您是霸國國公,朕乃正朔天子。國家體制是現世洪流,咱們雖然不在一條船,卻在一條河,早就糾纏在一起,同榮同進。有您在這里護駕,朕豈懼邪祟?又哪里輪得著朕來搏命?”
左囂擺了擺手:“國君諸事纏身,得暇不易。本公也不廢話了——姜望呢?”
“姜閣老?”文景琇先疑后嘆:“朕也在找他!”
他愁眉苦臉地道:“前夜國內出了一點急事,朕不得不親自鎮撫。也不知姜閣老何時來的越國,事先無知會,事后無解釋。他只是突然出現,給了我國一些建議,朕想與他促膝而談,但談到一半,他又不告而別——此等風云人物,來去如疾電驚雷,只留下一場驟雨。
但越國不過泥丸之地,朕也膽小得很,實在經不起這般驚嚇啊。左國公,回頭您要是見著他,能不能勸一勸?”
“多的話就不用講了。”左囂豎起一只手掌,攔在文景琇面前:“本公只說一句——現在是丑時,來之前,府里的廚子已經在煲湯,中午做了飯,等他回來吃。要不要叫我家的飯菜等涼,你自己看著辦。”
===第2240章 弱者搏生謂求死,愚者陷死不自知===
“淮國公!”文景琇立在夜穹之下,那謙卑的神情,一點一點斂去了:“我敬您是長者。敬您的身份,敬您為人族守天門的貢獻。但凡事也要講個道理,姜閣員是什麼樣的人物,世所共知,其人輾轉諸界,遍跡天涯,神龍見首不見尾。近年尤其在妖界、邊荒、虞淵打轉,無一處可測之地。您打上門來向越國要人,越國要去哪里為您尋?!”
迎著大楚淮國公冷漠的眼神,越國的皇帝直脊而立,半點不退縮。
讓人不由得思考,他究竟有怎樣的底氣。
左囂抬起手來,直接一巴掌扇去——
啪!
平天冠高飛而起。文景琇根本連反抗的姿態都沒做出來,就已經在空中連翻連轉。堂堂一國之君,被一巴掌扇成個陀螺!
“這麼多年真是太給你臉了!”
左囂甩了甩手,似乎嫌棄這張臉太硬:“你再想想該怎麼回答我。”
文景琇飛轉的身形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捂著被憤怨鋪紅的臉,滿眼驚怒。他斷然沒有想到,德高望重如淮國公,竟然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
他直接走出護國大陣,直面淮國公,不就是拿準了這大楚享國公爵會矜于貴望、大家是坐下來在臺面上談笑風生的身份嗎?
國家之爭,豈如街頭青皮,動輒一口唾沫吐出來、擼袖子動手?
泱泱大楚,儀禮何存?
說虛情假意也好,虛與委蛇也好,這麼多年,楚越在南域都算友好,還一起承擔隕仙林的責任。逢上年節,互寄國書,互賀國運。
左囂這一巴掌,是將兩國邦交,置于何地?
這一巴掌辱及君主,輕賤社稷,往大了說,是根本不敬國家名位!
“老賊!”
越廷之中,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喊。
龔知良披頭散發,從宮殿里沖將出來,手中提劍,沒頭沒腦地就向左囂斬來:“辱我君王,今日誓殺汝!”
左囂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便如遭雷殛,直挺挺地墜落高空,砸破殿頂,撞碎琉璃。
但龔知良很快又爬起來。
“……老賊!”
他瞪著被血絲爬紅的眼睛,再次搖搖晃晃地沖向左囂,又筆挺地跌落。
他又爬起,又跌落。
在這個過程里,左囂始終面無表情。他只是在冷漠地驅趕蒼蠅,而非是在對付誰。
但即便只是一縷厭棄,也非龔知良所能承受。
如此反復足有七回,龔知良的氣息越來越衰落。
文景琇終于凄聲喊道:“相國!不要再來了!”
龔知良再一次搖搖晃晃地飛起來,他已經七竅都在流血,神臨的氣息衰敗得不如普通內府,但仍然提著劍,握劍的手青筋暴起。
“越國或者在有些人眼中不值一提,但卻是我生長于斯的家國。社稷豈容踐踏,國格豈可輕侮!”
他悲愴長呼:“今日君王受辱,龔知良不能御敵,唯死而已!”
反手一劍,刎頸而死。
金軀已潰,朽老的身體最后一次墜落長空。
左囂無動于衷,又看向文景琇:“剛才那一巴掌,沒有叫更多人看到,給你留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