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點倏然擴張,變成了一道劍創,仿佛只是一個恍惚,寒亮的劍刃就已經填塞此創。這是視線被利劍斬斷了,完全跟不上劍鋒的軌跡,才會在視野里留下這麼突兀的一幕。
在變【江山龍印】為【萬里驚神指】之前,文衷的手掌就已經被刺穿。
長相思的劍身穿過他的掌心,劍尖傾斜上挑,刺入脖頸。
汩汩,汩汩。
鮮血如泉涌。
越太宗文衷低頭看了一眼這劍,咧嘴道:“好劍術!”
這是和著血的咕噥。
這簡單的三個字,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話了。他穿著冕服的威嚴身影,像是一張燃盡的剪紙。無風成燼。
他曾向楚天子獻表,他曾在錢塘江悲哭。他沒有三宮六院,足跡卻遍及越國每一寸河山。他是越國建廟以來的這段歲月里,做得最好的君王。
他也被時光席卷。
至少在死亡面前,他仍然是自主的。
現在輪到了高政。
越國的隱相并起劍指,在身前輕輕隨意地一抹,抹出住一柄兩指寬的長劍,五指一翻,握在掌中。
對于文衷的消失,他面無表情,對于姜望的注視,他平緩地開口:“姜真人在天京城的一戰,留影石滿天下亂飛,賣出天價。我買來反復地看。你是一位幾乎沒有弱點的強者,生死間的嗅覺更是堪稱絕頂。你對于危險的反應,有時甚至會先于你的思考發生,這是你的優點,也是我的機會。我若要殺你,就要以局設局,用險弄險,讓你的本能和思考產生沖突。我這一劍,當以……”
這與其說是要決死,倒不如說是在教學!
以隨時可以衍道的絕頂真人的視角,教姜望如何斬去最后的弱點,教姜望如何殺死自己!
時空暗繭中的任秋離不能再按捺。
“夠了!”
那歷史長河中的越國天子璽,攪動河水嘩啦啦,直接跳將入陣,印在了高政的顱頂!
鐺!
像是喪鐘鳴。
高政的話語戛然而止,他橫在身前的那柄直劍,還未來得及顯露鋒芒,就在姜望遺憾的眼神里,一寸一寸的消失了。
高政自己卻很平靜。
在這柄劍消失的過程里,他注視著姜望:“文景琇有自己的主意,這是他一生名業所在,他也傾盡所有。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是他一人之過。姜真人要殺要剮,皆他自取——不要遷怒越國,給越國新政一個機會。”
他的眉頭仍然緊鎖,從姜望在隱相峰后山看到他的第一次,這皺著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天下之憂何憂也!
他仍然是那般孤峭冷峻,就連請求也十分驕傲。先給指點,再提希求。
“我沒有遷怒的習慣。我不曾恨過越國。我尊重您和越太宗。”姜望說。
高政閉上了眼睛,他得到了姜望的承諾。
此刻他只是一個歷史的投影,但他也做著高政做了一生的事情——為這個四處漏風的國家,山河不穩的社稷,縫縫補補,年復一年。
他消失在房間里,是歷史長河中一朵稍大的水花,沉沒下去,也就沉沒了。
“現在只剩下我們了。”
姜望提劍轉身,看著靠墻而坐的任秋離。
時空暗繭只剩最后的幾縷絲織,任秋離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這當然不是放棄。
就在下一刻——
恐怖的颶風繞身而起!
在她驟然睜開的眼睛之前,飄飛著一道道時空的裂隙。
高政、文衷正在消解的力量,混同在歲月的河流里,有如天瀑向她傾倒。
因為是被姜望殺死,因為是他們自愿,所以不必再擔心這些力量的不純粹。
天機真人已經立足洞真頂層的力量,還在近乎無限地拔升!
越國天子璽的真正用途在這里,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越人雖死,仍為越國之魂魄。
高政、文衷的力量被她征用,令她在此刻抵達一種以往不可企及的力量。
【假性衍道】!
任秋離定定地瞧著他,一如先前被他定定地瞧著:“試試看,你能不能在我殺死你之前,走上絕巔——”
她的話只說到這里。
因為面前的姜望已經不見。
上一刻有決死之勢,這一時無驚鴻之影。
專注于掌控力量的她,只看到一道曲折的、穿越時空的飛虹。
一瞬間竄出房間,在那時空走廊縱身一躍,打破冥頑,跌落浩蕩河流。
姜望竟然對這座大陣已經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
姜望他……跳進了越國歷史!
===第八十四章 道歷二五三一年===
“哪里走!”
任秋離一把將所有的力量都收攏,任颶風雷霆繞身,緊隨其后,像一尾吞海巨鯨,追進那波濤洶涌的歷史長河。
她不惜浪費許多力量,也要追近姜望的尾跡。
一幕幕歷史片段走馬觀花,這一刻她的眼睛仿佛漩渦,算力推至極限。
歷史長河之中,驚濤倒卷,一前一后兩個微渺的光點,一追一逃。
一切他者的力量都不可靠,自我擁有的,才是永恒真理。
正如長生君對陸霜河的期待落了空。
任秋離深諳此理,所以她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
她始終端坐于那黑色線段編織的靠椅,從頭到尾沒有挪動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