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關系。
旁觀的人們見他這樣,沒有一個不感嘆他真是一個少見的孝子。
他們難道不知道他在表演?
他們當然知道。
可村里世世代代都是這麼表演下來的。
死了媽媽,就是要這樣表演哭喪,表演悲傷。
你是不是真的傷心,不重要。
你看起來很傷心,才重要。
真是可笑。
媽媽被深深埋進了土里,圍觀的人群也都散去了。
只剩下我一個人,坐在媽媽新立起來的墳頭前。
墳地的一側是看不到盡頭的麥田,另一側是早已經被工業廢水污染成黑色的河。
冷冷的風混著河水的腐臭味將我團團包圍。
我終于哭了出來,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地上。
那土可真涼,被埋在這麼冰冷的土里面會不會冷啊。
我胡思亂想著。
它就是在這個時候爬到了我的手背上。
04
它像一只小蠶,通體白色,潔凈得像一抹云。
已經是很冷的冬天,一陣風吹過,它全身都在發抖。
如果不是我的手背給了它一點溫度,它怕是活不過今天的。
它乖巧地伏在我的手背上。
我抬起手,發現它不像是普通的蠶,它竟有一雙小小的眼睛。
那眼睛直直地看向我,有些溫柔,有些天真,有些清澈,還有一些莫名的慈悲。
我不知道是我此刻正坐在媽媽的墳前,所有忍不住多想了,還是事實上真的很像。
它那雙小小的眼睛,看起來竟有點像我的媽媽。
我輕輕撫摸它的后背,它立刻快活地沖我搖了搖頭。
「跟我回家吧。」
我對它說。
它仍舊乖巧地趴在我的手背上,似乎微微點了點頭。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我小心地把它放回口袋里,轉身走回村子里。
我再次走進村里的家中,我要把我僅剩不多的一點行李拿走,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
屋子里仍舊是一片昏暗,我爸醉成一灘爛泥,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著。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睡眼朦朧地起身。
看到是我后,他臉上露出一絲諂媚的笑容,湊過來要拉我的手。
我沒有理他,只是收好自己的東西,就準備轉身離開。
跟他多說一句話,我都覺得惡心。
我正要離開,他卻突然撲上來抓住了我的手。
「琳琳,你不能不管爸爸啊。」
他卑瑣地笑著說。
「你放開。」
我說。
他死死抓著我的手。
我舉起手里的背包,就開始砸他的頭。
我閉著眼睛,用出所有的力氣,像是瘋了一樣。
他終于被我砸得吃痛,放開了手,一個重心不穩,便躺回倒在了地上。
他喘著粗氣,看著我說:「你可不能不管爸爸啊……」
我低頭看著他說:「死的人怎麼不是你。」
05
我回到縣城我自己的住處。
把那只白色的蠶暫且放在我平時洗菜用的小鋼盆里,然后把小鋼盆放在了臥室里面。
它像是對周圍的一切都很好奇一樣,小眼睛輕輕轉著,觀察著四周。
一開始,我只把它當作一只顏色特別的蠶,拿一些蔬菜喂給它,可是它并不怎麼吃。
我又試著喂水果給它,它也沒有興趣。
我試著抓小蟲子給它,它仍舊意興闌珊。
我一籌莫展,不知道該喂它什麼,眼看著它一天天衰弱下去。
那天,我正想著今天要試試喂它什麼時,黃哥上門討債了。
雖然黃哥人不算壞,但高利貸確實越滾越多,我一時沒辦法還上。
所以,黃哥也越來越著急,脾氣越來越暴躁。
話趕話地,他就推了我一把。
我應聲摔倒,頭撞到了門口的鞋柜上。
「別為難我,能還點兒是點兒。」
他說完,便走了。
他終究還是沒有忍心用出非常手段來強逼我。
我說過的,黃哥是好人。
他走后,我才發現我的額頭在流血。
這時,我聽到有小鋼盆被撞擊的聲音。
我跑回臥室里,看到那只白色小蠶正激動地在小鋼盆里快速來回爬動,攪動得小鋼盆都不斷顫動。
「你這是怎麼了?」
我低頭看著它,它看起來甚至有點狂暴,我都不敢伸手摸它以示安慰了。
「你是在擔心我嗎?」
它安靜了一些。
「放心啦,沒人欺負我,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嘛。」
話音剛落,一滴血就掉進了這小鋼盆里。
它突然停止了動作,沖著那滴血微微一愣。
片刻后,它直直沖過去,貪婪地吸吮起那滴血來。
那血隨著它的吸吮,緩緩進入到它的體內。
我看到它那通體白色的皮膚竟是半透明的。
我看到那滴血緩緩進入它的身體,在它的身體里擴散開來,讓它原本純白色的皮膚帶上了一點淺淺的粉色。
轉瞬間,那滴血就被它吞噬得干干凈凈。
它緩緩地抬起頭,眼神充滿渴望地看向我。
06
從那天起,我開始喂生肉給它。
我買了一個半封閉的長方體魚缸放在臥室里的床對面,在里面布置好石頭、苔蘚和小草。
這樣的話,每天早晨一醒來,我起身就能看到它。
我從自己平時的飲食預算里,抽出一部分用來給它買生肉。
我給它取名叫小白,聽起來很親切,像鄰居家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