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從口頭辱罵到動手動腳,從拳打腳踢到痛下殺手,那是個如今再常見不過的霸凌故事。
只是我從沒想過,這件事會降臨到我的頭上。
周靈只是我的沒什麼交集的一個普通同學,她沒有喜歡我,沒有站在我的身邊,更不要說維護我、保護我。
她只是一個普通同學,一個對眼前發生的霸凌事件閉目塞聽、視而不見的普通同學。
像其他所有同學一樣。
我尋求過老師的幫助,但老師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怎麼就只欺負我,而不欺負別人呢,肯定是我也有問題。
我也曾經試過報警,但警察說我并沒有經濟損失,身上的傷也不足以構成輕傷,他們無法插手。
至于家長的幫忙,我一早就放棄了。
我的爸爸媽媽如今都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我只是他們曾經那段失敗婚姻的惡果、累贅。
他們還愿意給我一些生活費,我已經很感恩,不敢奢望他們能替我出頭。
我環顧我的人生,竟是一片黑暗。
沒有出路,沒人在乎,沒有人愿意幫我、能夠幫我。
在每一個被恐懼和疼痛折磨到睡不著的夜晚,我都在向上天祈禱。
快結束吧,快結束吧。
求求了,讓一切快結束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祈禱霸凌快點結束,還是祈禱我自己的生命快點結束。
或許,都可以吧。
只要結束了,就不會痛了。
但是,一切當然都不會結束。
不僅不會結束,葉峰對我的霸凌愈演愈烈。
終于有一天,他決定殺死我。
31
那天是個周日,天氣陰沉。
他和他的兩個跟班把我叫出去,帶我去一個城郊一處荒廢的蔬菜大棚里。
他們讓我幫忙挖出一個坑來。
葉峰說,挖完這個坑,他們就會放過我,從此再也不會欺負我。
我信了。
我拿起鐵鍬,幫他們把那坑挖得又深又平整。
我累得滿頭大汗,但我心里滿是希望。
「行了。」
葉峰站在坑外面說。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著他。
他高高地俯視著我,像是在看一只等待被碾碎的螞蟻。
「現在躺下吧。」
葉峰說。
我沒聽懂他什麼意思。
但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感覺到后腦一陣劇痛。
他的兩個根本揮起鐵鍬,狠狠砸向我的頭。
我應聲倒地。
接下來,就是冰雹一樣狂烈的毆打。
他們踩著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
他們砸碎我的臉,我聽到了自己鮮血迸濺出來。
鮮血迸濺,怎麼會是「聽到」呢。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已經失去了視覺。
我看不到自己「鮮血迸濺」了。
他扼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脖子勒斷。
他舉起鐵鍬,鏟向我的胸膛,我聽到我肋骨斷裂、胸膛敞開的聲音。
疼啊,好疼啊。
在一片漆黑當中,我只剩下「疼」這一種感覺。
無邊無際的黑暗里,「疼」成了我唯一的希望,也成了我唯一的詛咒。
疼,是因為我還活著。
疼,是我怎麼還活著。
我不想活著了。
我聽到「咚咚咚」的三聲,如同沉悶的鼓聲。
那是他們抬起腳,將我頭上的泥土踩實的聲音。
我向下墜去,一直向下墜去。
墜到無窮地獄一般的黑暗當中去。
終于落進了我的兩個美夢之中。
32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說那兩個夢境,對你來說,都是美夢了吧。」
一片黑暗之中,那個渾厚的男聲又響了起來。
我懂了。
「初戀女友被活埋后,等待我去拯救」也好,「爸媽被綁架深陷撕票危機」也好,當然都是我的虛妄美夢。
我沒有初戀女友,也沒有愛我的爸媽。
我被霸凌、被殺死時,沒有人站在我的身旁,沒有人撐住我的身后。
我孤獨地活著,又孤獨地死去。
我的孤獨,我的痛苦,我的生命,我的死亡,統統都沒有人在乎。
所以,有初戀女友等我去救,有恩愛爸媽近在眼前,當然都是再美不過的夢境。
我人生的結局就是在一灘爛泥里窒息而死。
「后悔了嗎?」
那男聲說。
我在虛空之中點了點頭。
我知道自己此刻正被深深埋在泥土里,我更知道我的臉早已經被砸碎。
我無法動彈,更無法做出表情。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自己可以做到「點點頭」。
「我可以讓你回到那個美好的夢中,你會跟你的爸媽團聚。
「你會忘掉眼前的所有痛苦,你們會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男聲又說。
我又搖了搖頭。
那男聲似乎沒看懂我的意思。
「我是后悔了。」
我冷靜地說。
「我后悔沒早點反抗。
「我后悔沒有早點為自己而活。
「我后悔沒早點意識到,退讓、忍耐不可能換來任何平安和幸福。
「我后悔到了這一步才后悔。」
那男聲沉默了。
良久,「他」深深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即便這樣,也不要回到夢中啊。」
「他」似乎在自言自語。
「那好吧。」
「他」像是終于做下了決定。
「我說過的,只有極少數人能識破這瀕死的兩重夢境。
「能在識破夢境、面對痛苦的現實之后,仍舊拒絕回到夢境之中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我們會給這樣的人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我會讓你的身體恢復健康、完整,你身上、臉上的傷都會康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