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喜歡胡編亂造,有的人喜歡加工事實。何秀云似乎屬于后者,她不喜歡空穴來風的謊言。
或者說,她撒謊的習慣就是半真半假。所以她供述的作案細節基本是真實的,只是把主語替換成自己了。
我突然想起她第一次來我店里的場景。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想通了何秀云費盡力氣將我卷進殺人案的原因。
15
回到警局,楊風帶我去采血。
「楊警官,一會兒能讓我見見何秀云嗎?」
「不行。」他拒絕得很干脆,「你自己嫌疑都還沒洗清,見她做什麼?」
「如果我猜得沒錯,普通審訊是撬不開她的嘴的。」
楊風皺起眉頭。
「我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想和她當面確認一下。你們警察估計也會很感興趣。」
在我的全力爭取下,楊風終于同意給我十五分鐘,條件是他必須全程在場。
我同意了。
1 號審訊室里,何秀云蜷縮著坐在椅子上。見我進來,她明顯愣了一下。
「又見面了。」我沖她笑笑。
何秀云沒吭聲。
「其實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會來找我。難道真是為了潑我臟水,讓我當你們的替罪羊嗎?
「但警察又不是傻子。就算我有心要替你們頂罪,那也需要詳細規劃、串通供詞。更何況我還沒活膩呢。所以像你這樣直接把鍋扣人腦袋上的,九成九行不通。」
我停頓了一下。
「我想你也明白這一點,不過你不在乎,因為這并不是你的真實目的。所以我又想,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或者說,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
「所以我回憶了一遍事情經過,發現自己在這個故事里唯一的用處就是報警。
像復讀機一樣,把話原封不動地轉達給警察,我想這就是我的用處。
「但問題又來了——你為什麼要借我的嘴巴?你為什麼不自己說?」
何秀云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
「因為你不能。」
我轉過頭:「不知道楊警官有沒有發現,何秀云對孫茜遇害的細節了如指掌,但對黃燦燦的死卻總是一筆帶過……是她不想說嗎?」
「你的意思是……」楊風神色嚴峻。
「沒錯,她不是不想,是不能。」我看向何秀云,「我不知道是誰殺了孫茜——可能是你前夫,可能你自己也參與其中,但我確定殺死黃燦燦的,百分之百就是你兒子何暢。」
說完,我拍拍她的肩,就像她一直對我做的那樣。手掌下,她的身體繃得很緊,就像一根拉到盡頭的弓弦。
「你第一次來吉祥堂的時候,曾經讓我算黃燦燦的尸體位置,你說你老了,殺了人拋了尸,轉頭就忘了具體位置。我一直當你是信口開河,但是現在想想,這可能是實話——你確實不知道拋尸地點,因為人根本不是你殺的。
「你兒子年紀小,氣血上頭殺了人。極度緊張下他記不清作案的細節,也不能確定拋尸的位置,這就給你的自首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孫茜案里你明明記性很好,怎麼一到黃燦燦就說不清了?所以面對警察,你從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沉默到底。
「但僅僅是這樣還不夠。案子要破,兇手要歸案,你自己不說,誰來舉報你呢?于是你找到了我。」
我蹲下來,「殺人犯是不會把罪行輕易透露給別人的,除非對方是個算命師。
如此一來,你何秀云就成了一個迷信鬼神、拒不伏法的犯罪分子。雖然可悲,卻很合理。我說得對嗎?」
何秀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來招惹我。也不想想,我這麼個江湖騙子,不就是靠著識人觀色才走到今天嗎。
我長舒一口氣。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開了。有人快步進來和楊風說了什麼,聲音很小,我自然是聽不見。
但是順著沒關緊的門縫,我看到了一個人。
她光禿禿的腦門又大又亮,比白熾燈泡還晃眼。
3 月 17 日晚上 19:05 分,黃燦燦被巡邏的警員發現并帶回。
她的出現引來了全警局的圍觀。
從她的口中,我們聽到了一個未曾設想的故事版本。
16
2018 年 3 月 9 號,周五。
這天放學,黃燦燦沒有急著回家,她獨自一人來到天臺,向著校門口眺望。
今天,黃鴻璨會來接自己下課。
六年前,黃鴻璨為了某個狐貍精拋棄家庭。之后母親梁凈梅改嫁,因為怕被婆家說閑話,她主動斷了和黃燦燦的聯系。明明爸媽都沒死,黃燦燦卻覺得自己成了孤兒。
黃燦燦在天臺一直等到日落。
等到學校里的老師走完,等到門衛鎖了大門,黃鴻璨還是沒來。
她凍得受不了,一邊下樓一邊給他打電話。
對面接起來,但又很快掛斷了。她甚至都來不及說完一句完整的話。
「老不死的。」她猛踢一腳消防栓,抬眼卻看到了何暢。
她這才想起來今天自己還有別的任務。
但黃燦燦此刻沒心情揍他:「你滾吧,今天沒你的事了。」
男生站著沒動。
「好狗不擋路,不懂?」
「你很討厭我嗎?」
何暢突然問。
「沒有,」她一腳踢飛何暢的書包,「只是因為我想欺負你而已。我想欺負你,你就得被我欺負。」
黃燦燦瞇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