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警告道。
吳招娣也笑瞇瞇地跟進來:「我們馬上要去報到了,想著來和你打聲招呼。」
她穿著新校服。擺脫了營養不良造成的消瘦后,她的眼睛顯得更亮了。
門口,有輛貨車停了下來,司機摁了兩聲喇叭。
陳年年從位子上跳起來:「啊,我爸爸來接我了。」
「等等。」我從柜臺下面拿出一個紙袋,隔空扔給她。
「這是什麼?」
「發圈,義烏批發的,夠你換三年不重樣。」
21
她尖叫起來。
門口的貨車又在摁喇叭了。
「何非哥,我會想你的!寒假見!」麻花辮沖我揮手。
車開走了,我轉頭看著旁邊的吳招娣:「對不起,我還沒想好要送你什麼。」
這是謊話,她的禮物我一年前就送過了。
其實我什麼也沒有做。
只是在吳家奶奶來給金孫求平安的時候告訴她,她家孫子孫女是兩命同格。不管大的經歷什麼,小的都會加倍。
還別說,魔法真的只能用魔法來打敗。
吳招娣的這次考得很好,甚至比何暢還高兩分,她家估計樂開花了。
「沒關系,我什麼都不缺。」她笑著搖頭,「我會好好學習,我終于可以好好學習了。」
吳招娣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后來才知道,陳年年兩次來吉祥堂都是她的主意。這是她的聰明和變通,也是她的猶豫和不安。
重男輕女的家庭教會她隱藏自己,越隱形越安全,所以吳招娣不愿做報案的出頭鳥。
經過這件事,我更加深信孩子不是無根之苗,他們都是從父母的血肉中生長出來的。
囂張跋扈的母親教出盛氣凌人的孫茜。
破碎的家庭讓黃燦燦選擇用極端的方式尋找存在感。
陳年年的親人很愛她,卻又沒有時間來愛她。長時間的體力勞動讓他們變得疲憊,以至于忘了教女兒如何保護自己。所以陳年年求助算命師,都不知道要求助警察。
那麼,又是怎樣的何秀云培養出了怎樣的何暢呢?
我不了解何秀云,也不了解何暢,所以這個問題我想了好多年。直到何暢高中畢業考上大學,我才終于想明白。
22
2024 年,清明。
這是何秀云去世的第五年,也是何暢變成啞巴的第五年。
他照例提前一天從大學回來,我們開車去山上給何秀云掃墓。四月正是薔薇的季節,漫山遍野都綴滿了粉白色的花骨朵。
也不知道是山上太冷受涼了,還是何秀云陰魂不散,一回家我就開始拉肚子。
「何暢——」我坐在馬桶上喊他,「沒紙了——」
過了一會兒,一張紙塞了進來。不過不是我要的草紙,而是一張草稿紙。上面寫著【紙巾被你用完了】。
「那你去樓下買兩包,」我無奈,「快點啊,屎要干屁股上了。」
又等了一會兒,另一張紙被塞進來,上面寫著【哦】。
他媽的,我算是明白了,何暢不說話,受折磨的只有我一個人。
我決定不再放任他這樣下去。
晚上,我從小店打包了幾個菜,拉他到院子里喝酒。
何暢看看啤酒,又看看我。
「怎麼了?」
【我怕你再拉。】他打著手勢示意道。
「哦,」我點點頭,又問,「你真準備一輩子都不說話了?」
他垂下眼睛,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這樣吧,我給你講個故事,」我打開一罐啤酒放在他的面前,「如果你覺得我講得不錯,我們再借著這個故事聊聊天。
」
何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于是我開始講了。
「三十多年前,這個鎮子曾出過一個大學生,這也是恢復高考以后,萬全鎮的第一個大學生。
「她叫何小云。她聰明、要強,還能吃苦。大學畢業后,她回到家鄉,當了一名高中老師。
「后來,何小云與同學何建國領證結婚,但幾年過去,兩人一直沒要上孩子。其間,她喝藥、針灸、按摩,把偏方試了個遍也沒什麼成效。自己也被這件事搞得身心俱疲。
「不過這種日子終止于 2004 年 3 月 9 號。
「那天傍晚,她在診所門口撿到了一個孩子。
「那天好冷好冷,何小云還以為是誰丟的被子,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個孩子。他被包得嚴嚴實實,躺在雪地里。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自己。
「何小云把娃娃抱回家,娃娃就這樣不哭不鬧地長大了。
「何小云的高中在縣里,平時只能住在教工宿舍。一個周末,何小云和丈夫大吵一架,也是因為這次爭吵,兩人最終分道揚鑣。從那以后,何小云辭去了老師的工作,開了一間雜貨店。
「那個時候,她的兒子剛滿五歲,正是調皮的年紀。
「他不能理解父親的消失,也不能理解母親的變化。
「何小云漠視他,冷落他,連名帶姓地稱呼他,不親近他也不允許他親近自己。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突然就不愛自己了,仿佛自己只是用來討好父親的禮物。而現在,這個禮物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于是,在父親走后的第九年,也就是十四歲生日那天,他決定要撒一個彌天大謊。」
23
說到這里,我停頓了一下。
啤酒的泡沫又沉回罐中,我拿起來喝了一口。
對面,何暢的眼睛就像是從極深的河底打撈上來的一樣,冷冰冰、濕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