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面的山上有一片湖,早些年經常淹死人。
湖里的魚吃掉了尸體,變得又大又肥。
一到晚上,那些魚成群結隊的露出腦袋,它們的眼睛像人眼。
我舅爺最愛吃那湖里的魚。
01
在我還是孩童的時候,家里住著一位九十來歲的舅爺。
舅爺的頭發胡子全白了,腿腳也不利索,每天坐在院子里,吃喝拉撒都是我爹伺候。
他只有一條手臂,一根袖管子空蕩蕩地垂著,沒人提起過那條手臂是怎麼沒的。
村里人都說我爹孝順,說我舅爺是前世修來的老壽星。
舅爺也總是把我摟到懷里,拍著我的背笑著問我:「旺子,你說舅爺能活多少歲啊?」
我還是個娃娃,哪里懂那些討他歡心的話。
舅爺連著問了幾遍,見我不說話,整張臉就難看了起來。
這時,我娘端著菜從廚房里出來,笑著跟舅爺說:「老舅,您有的是年歲活咧。」
舅爺把我放在地上,瞅著我娘:「今晚可有魚吃?」
我娘愣了愣:「二進去城里辦事去了,得晚上才回來呢,明天就讓他給您抓魚吃。」
舅爺愛吃魚,他不吃大集上賣的普通魚,得讓我爹去后山的一片湖里面抓。
那片湖很難找,聽村里人說,那里原來經常淹死人,尸骨都打撈不到。
湖里的魚又肥又大,有人路過,它們就成群結隊地漂到湖面上,瞪著魚眼往外瞧。
有人被嚇著,說那些魚都成了精,會說人話,引著人去投河給它們吃。
漸漸地,那片湖也沒人敢靠近了。
舅爺聽見沒魚吃,拄著拐棍站起來,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明天明天,我老骨頭活不活得到明天還難說呢。
」
我娘看他進了屋,哼了一聲,小聲嘀咕一句:「今天死了才好。」
我跟娘正吃著飯,院子里一陣推門聲。
我娘轉頭朝外面看:「誰會這個時辰來咱家,不會是你爹回來了吧?」
我放下筷子,噔噔噔跑出去瞧,不是我爹,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這人我認識,是我舅爺臨縣的同宗,石頭叔。
石頭叔這些年一直待在縣里,好像是在一個墓園子工作,大半年才回來一次。
石頭看見我娘,叫了聲嫂子。
我娘連忙招呼他坐下,給他倒了水,問他:「石頭,這不年不節的咋還跑回來了?」
石頭叔端起水碗咕咚咕咚喝了個凈,喘口氣說:「別提了,村頭光棍陳老漢昨晚上死了,一早村里就給俺們打電話,讓開車拉走,這不俺們剛拉上人,車不知為啥死了火了,估計一時半會修不好,我偷了個閑,來討口水喝,順便看看我表叔。」
我娘一聽,笑著往屋里一引:「老爺子在里面呢。」
這時,石頭叔卻皺起了眉頭,用鼻子四處嗅了嗅,疑惑地壓低了嗓音:「嫂子,你這院子里怎麼一股死人味?」
我娘一愣,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屋里傳出幾聲咳嗽。
「是小石頭來了嗎?」
聽見我舅爺喚人,石頭叔趕忙進了屋。
舅爺坐在床上,瞇著眼沖石頭叔笑,還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
「這小廝,壯了不少咧。」
「表叔,您身子骨還硬朗吧?」石頭叔怕他耳背,特意提高了嗓音。
舅爺輕輕地點了點頭,沖石頭叔說:「托你們的福,還能吃上兩口飯。」
石頭叔笑了笑,說:「您老有福,有我哥我嫂子伺候著,有啥事您就跟他們言語,虧待不了您。
」
舅爺嘴角一耷拉,露出了一口已經發黑的牙。
「能有啥可言語的呀,我呀,就是想吃口魚。」
02
我爹直到半夜才扛著一個破布口袋回來,里面不知裝的啥東西,把我爹累得筋疲力盡。
他把破布口袋扔進了柴房,又坐在井邊連喝了幾大瓢水,才喘勻了氣。
他想去瞧一眼我舅爺,卻被我娘一把拉到了屋頭。
「你磨磨嘰嘰干啥去了,今天石頭來了,你舅又鬧著吃魚,跟人家又哭又鬧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怎麼著他了呢。」
我娘說著,就要開始抹淚。
我爹趕忙摟住我娘,瞥了一眼舅爺的窗戶。
黑乎乎的,沒點燈。
「你哭啥,他耳朵靈,別讓他聽了去。他想吃魚,明天我去給他弄就是了。」
我娘一聽更生氣了:「你還真打算去給他抓魚啊,上個月李嬸子她男人掉湖里,撈上來就只剩一副骨頭了,那些魚是吃啥長起來的你心里沒數?」
我爹被我娘說得心煩,坐在床上開始抽煙。
「俺打小沒爹沒娘,跟著老舅長起來的,娶你的時候還是老舅送了三頭豬當彩禮,現在他老了,俺可不能當白眼狼!」
我娘依舊不依不饒:「上山的人都看見你去抓魚了,背地里說咱家養了個老妖怪,你舅自己愿意當畜生,你讓娃娃以后怎麼在學校里抬得起頭來?」
我爹一聽頓時急了,一個耳光打在了我娘臉上。
「你說誰是畜生?」
就在這時,舅爺的聲音從他屋里飄了出來。
「是二進回來了嗎?」
我爹趕緊壓住了火,瞪了我娘一眼,開門走了出去。
「老舅,俺剛回來,尋思你睡了呢。
」
我娘抹著淚,抱起我坐在了床上。
我聽到舅爺屋里傳來的說話聲。
「沒睡呢,就想著吃口魚,睡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