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舅,俺知道,明天一大早俺就去抓。只是……」
寂靜了好一陣,誰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我爹才繼續說:「前幾天俺去后山看了,魚瘦,肉不鮮,怕您吃不熨帖。」
我聽到舅爺長長地嘆了口氣。
「二進啊,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那年,咱們村子里鬧了災,你爹娘都餓死了,舅爺帶著你去山里逮蛇吃……」
我爹說:「俺記著咧。」
舅爺接著說:
「咱在山里待了小半月,才碰見那一片湖。舅爺費了半天勁,逮到一條精瘦的小魚。
「可是咱們剛把魚烤好,村里的劉桿子聞著味就來了,他要搶咱們的魚啊……
「舅爺哪能讓他,就擼起袖子跟他撐架子,架著架著,一把給他推到湖里淹死了。
「舅爺還沒回過神來呢,就聽見你站在湖邊喊:魚漂上來啦!魚漂上來啦!
「哈哈,原來啊,這魚也餓得急,感覺到了劉桿子的肉香,都跑過來咬他。
「魚咬了劉桿子,接著就長肥了,咱倆逮了好幾條大魚,你吃得可美咧。」
我爹聲音有點哽咽,連連應聲。
舅爺接著說:
「可是劉桿子很快就被咬完了,沒過幾天魚又餓了,瘦瘦小小的,沒人喂給它們吃了。
「這可咋辦咧?于是我就看著自己這條胳膊啊……」
我爹突然打斷了他,哭著說:
「舅,你別說了,俺知道咋辦,俺這就給你去逮魚。」
03
我娘在屋里聽得冷汗直流,這些話我爹從未跟她講過。
聽到我爹去柴房抗上那個破布口袋,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我娘一把拽住他:「趙二進,你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明天俺就死給你看!」
她故意喊得很大聲,想讓我舅爺聽見。
舅爺的屋里安安靜靜的,沒人吱聲。
我爹紅著眼睛,語氣倒是平靜了些:「你放心,俺心里有數,剛才是俺不對,俺不該打你,快帶著娃娃睡覺去吧。」
我爹說完,快步出了門。
我娘坐在炕上左思右想,就是不放心。
終于,她決定帶著我,跟蹤我爹去山上看看。
山路很難走,我爹鬼鬼祟祟地走在前面,不時往四周看看。我們好幾次都差點被他發現,幸虧周圍樹多草多,可以遮蔽。
繞了好一陣子,我們才看到了一片大湖。
我爹把肩上的破布麻袋扔在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那聲音像村口屠戶摔豬肉。
接著我爹蹲下了身子,從麻袋里拖出了什麼東西,又從腰上抽出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割肉刀,沖著那東西「咯吱咯吱」的割了起來。
腥臭的氣息一下就鉆進了鼻孔,我們隔得很遠,看不真切,只是我覺得我爹擺弄的好像不是魚食。
可就在這時,令我們頭皮發麻的一幕出現了。
月光照耀的湖面上,一群一群的魚竟然都把腦袋從水面里探了上來,嘴巴一張一合,眼睛盯著我爹手里拿著的東西。
就在這時,我爹猛地把什麼扔進了湖里,魚群迅速圍了上去,就像是得到了什麼美味,爭搶著吃了起來。
連著喂了好幾次,我爹才拿出漁網,瞅準了一條最大的魚,猛地套了上去。
「啊!」
我清晰地聽到,大魚被網住的瞬間,竟然發出了人才能發出的慘叫聲。
而且不是一聲,是持續不斷的慘叫。
我爹抓起那條魚,放到面前不斷地用鼻子嗅了起來,似乎很享受魚身上的味道。
我的胃里一陣翻滾,此刻就想嘔出來。
我娘驚恐地瞪著那條魚,她再也忍受不了,抱起我跑下了山。
這一夜,我娘都睡得不安穩,半夜里還去了趟茅房,我聽到她不住地在干嘔。
我在睡夢中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爹直到天亮才進門。
第二天大早,我們剛起床,就看到舅爺已經坐在院子里,桌上放著一盤又肥又大的清蒸魚。
那條魚瞪著一雙死魚眼瞧我們,他的眼跟舅爺的眼睛一模一樣。
整個院子里彌漫著一股又腥又臭的爛肉味。
舅爺沒搭理我們,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戳了一塊魚肉,美滋滋地填進嘴里,細細地咀嚼著。
「嗯,還是這魚肉香。」
他又端起小酒盅,啜了一口酒,直咂摸嘴。
我看到桌子上,擺了兩雙筷子。
我娘也看到了筷子,剛巧我爹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看見我們娘倆,愣住了。
我娘氣呼呼地把他推進廚房,質問他:「這魚你是不是也吃了?」
我爹連忙擺了擺手:「我沒吃,真沒吃,小時候吃魚吃傷了,聞不得這股魚肉味。」
「我……就是和咱舅喝了兩口酒。」
我娘還是生氣:「趙二進,我把話給你說清楚,你要是敢吃一口,我現在就帶著娃娃回娘家。」
他倆開始拌嘴,我回過頭,看到舅爺正在看我。
他放下筷子,沖我擺手。
「旺子,來,舅爺給你夾魚肉吃。」
我跑到舅爺身邊,看著桌上雪白的魚肉,混合著蔥的香氣鉆進鼻孔。
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舅爺見我這副模樣,咧開嘴笑了起來。
「旺子也是個饞種。」
說完,他用筷子戳開魚肚,挑了一大塊魚肉,要往我嘴里放。
這時,我的衣領突然被拽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是我娘在拉我。
那塊魚肉在舅爺的手中抖了一下,脫離了筷子,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