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掛著一張我奶奶的遺像。
她臉上掛著微笑,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家里的每一個人。
可我們都不知道,這張遺像竟然是活的。
1
我奶死后,我爸把我爺接到了城里。
我爺來的第一天,就從他包袱里翻出了我奶的遺像掛在客廳。
我奶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嚇得我哇哇哭。
我媽不愿意了,跟我爺說:「爹,現在城里不興掛遺像了,軍軍沒見過他奶,他害怕,還是把他奶摘下來吧。」
我爺看了我媽一眼,淡淡地說:「這是進子的親娘,進子還沒說啥呢。」
我爸叫王進,進子是他小名。
我媽伸手擰了我爸一下,我爸趕忙打圓場:「爹,軍軍記事起就沒見過你倆,再說這遺像掛客廳里,來了客人多別扭,要不我幫您掛臥室里吧。」
我爺不說話了,長長嘆了一口氣。
「進吶,你還記不記得你三歲那年發高燒,吵著鬧著要吃魚,咋哄也不成。你娘沒辦法,寒冬臘月的,一個人帶著鑿子去湖上給你鑿魚吃。
「那個時節,魚早就沉底了,你娘扔完了魚食,見魚還不上來,就只能伸手下去撈。
「魚聞見肉香就往上跑,咬沒了你娘一根手指,才乖乖上鉤啊。
「唉,老婆子,你命苦啊……」
我爺一邊說,一邊抽噎著哭了起來。
我爸頓時慌了,趕緊去勸:
「爹,俺都記著呢,這遺像咱不摘了,您身子要緊,千萬別難過。」
我爺沒理他,蹲下身子摸我的頭,說:「娃娃,你剛出生那會兒,你奶整天抱著你,拿你當命根子呢,咱可不能當個白眼狼啊。」
這時我猛然發覺,我爺的臉和我奶遺像上的臉,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說完,他背起手回了屋,關上了門。
我媽看我爸紅了眼眶,皺著眉說:「你別聽你爹胡咧咧,你那會兒才三歲,能記得個啥?」
我爸擦擦眼角說:「今天這事咱們確實過分了,爹也不容易。」
我媽白了我爸一眼,飯也不做了,跟我爸說:「這遺像你要是不摘,從今往后你就睡客廳吧,天天和你娘做伴。」
我媽故意提高了嗓門,我爺在屋里沒吭聲。
進了臥室,我問我媽:「我爺咋跟我奶長得這麼像?」
我媽沒好氣地說:「你爺和你奶原來是堂兄妹,他稀罕你奶,逼著你奶跟了他。你爸上面還有個哥哥,可惜一生下來就死了,哼,真是造孽。」
這時,我瞥了一眼我爺的房間。
他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細細的縫,一只小眼睛從縫里露出來,帶著惡毒的眼神盯著我媽。
2
從那天以后,我爺每天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只有早上和晚上下樓遛彎時才出來。
我媽也不做飯,也不讓我爸進屋睡覺。
我奶的遺像依舊掛在客廳,晚上我爸睡沙發,我奶的遺像就瞪著他笑。
時間長了,我爸心里也發毛。
可我爺死活就是不同意摘遺像,又哭又鬧的,還要賭氣回鄉下。
我爸到了晚上,就把遺像悄悄地拿下來,可半夜起來上廁所,那遺像又不知被誰掛上去了。
我爸還是想進屋睡覺,為了討好我媽,做了她最愛吃的蔥燒排骨。我媽一口也不吃,看著我把排骨啃了干凈。
我爺在鄉下習慣了床上吃飯,我爸就找碗單獨給我爺盛了一份,端到了他屋里。
然后我爺的屋里就傳來了「咯吱咯吱」
嚼東西的聲音。
我媽聽這動靜心里不舒服,等我爸出來后就問他:「他這麼大歲數了,咋還啃得動排骨?」
我爸笑了笑說:「他牙口一直好著呢,啃個排骨算啥。年輕時候村里王老黑跟他干架,他差點把王老黑半拉臉啃下來。」
我媽看著我奶的遺像,打了個哆嗦。
沒多大一會兒,我爺就在屋里喊我爸:「進吶,來把碗收了。」
我爸應了一聲,卻只拿了個空碗出來,碗里一塊骨頭都沒有。
我在心里琢磨:我爺不會連骨頭都吃了吧?
我媽坐不住了,拽了拽我的胳膊,要帶我出門。
我爸問:「這麼晚了你倆去哪?」
我媽說:「家里悶得慌,我帶軍軍去樓下走走。」
3
我媽領著我下了樓,小區里黑漆漆的,一個人都沒有。
我跑到小區的兒童樂園滑滑梯,我媽就坐在石凳子上等我。
我滑了一趟又一趟,偶然抬頭,正看到我爺房間的窗戶。
我爺沒拉窗簾,也沒開燈。
我從滑梯滑下來,跟我媽說:「媽,我渴了,我想喝果汁。」
我媽摸了摸我的頭說:「你在這別亂跑,我去給你買。」
她起身去買果汁,黑漆漆的兒童樂園里就剩下了我自己。
我又跑上滑梯玩了很久,還不見我媽回來。
這時,我看到樹底下有個黑咕隆咚的影子,蹲在那看我。
我嚇了一跳,趕忙往后退了幾步。
我媽老是跟我說,晚上兒童樂園里有老妖怪,專門吃小孩。
這影子不會就是老妖怪吧?
想到這,我更害怕了。
那個影子挪動了一下,發出幽幽的聲音喊我:
「軍軍,過來,過來……」
我帶著哭腔問他:「你是誰啊,是不是老妖怪?你快走,你快走!」
那個影子不說話了,我能感覺到他在盯著我。
這時,他開始發出「嘿嘿」的聲音。
有人騎著電動車經過,車燈的光一下打在那個影子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