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我用了各種方法要把玉指環弄掉,但它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樣,再也無法拔出去了。
我痛苦地追問著清遠,可他卻苦笑著不愿回答。我又大著膽子去問公公婆婆,他們卻露出了笑容,不停地安慰著我,說昨晚只是歐陽家的習俗而已,是為了給孕婦母子祈禱平安。至于那枚神奇的玉指環,他們卻沒有告訴我原因。
現在,我躲在書房里寫這頁日記,我確信昨天半夜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并沒有做噩夢——不,這比噩夢更可怕,他們圍著我唱起了古老的巫歌,還給我戴上了一枚玉指環,而一戴上它就再也摘不下來了。天哪,我的丈夫和公公婆婆究竟在干什麼?他們歐陽家究竟是什麼人呢?直到這時,我撫摸著腹中的孩子,突然感到這是一個錯誤,從我嫁入荒村公寓的那天起,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不,我該怎麼辦呢?
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八日 多云
我見到了鬼。
昨天,清遠又是徹夜不歸,公公婆婆也回鄉下老家去了,我一個人睡在三樓。半夜里忽然感到手指一陣疼痛,原來那枚玉指環嵌進了我的肉里。我緊緊地揉著左手無名指,卻發現走廊里的燈亮了。我忍著手指上的痛楚走出房間,卻發現那不是電燈的光線,而是一種奇怪的白光,照亮了樓梯口一個黑色的背影。
我輕輕地叫了一聲:“清遠。”
但那個背影卻沒有任何反應,我著急地跑了過去,但那人影卻走下了樓梯。奇怪的是,那線白光始終照射著那個背影,而周圍都是一片昏暗。
我緩緩地跟著背影來到了二樓,才看清了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似乎不像是清遠。那男人露出了一只慘白的手,推開了一扇房門。我也跟著走到了門口,卻看到房間里吊著幾個死人!
我嚇得差點尖叫起來,但嘴里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恐懼也使我幾乎忘記手指上的疼痛。此時,我終于看清了那個男人,原來是一個洋人,蒼白的皮膚,栗色的頭發,灰色的眼睛,大約有四十多歲的樣子。更讓我恐懼的是,房間里吊死的人也是洋人,一個女人和三個小孩,她們柔軟的身體懸在半空中蕩來蕩去,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遮擋住了半邊臉龐,赤著的腳板直直地繃著,看來她們都已經斷氣了。
外國男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也絕望地大叫起來,可奇怪的是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見他張大著嘴巴,不知在嚷些什麼。也許,吊死的人就是他的妻子女兒吧?我想任何人到了這種處境都會發瘋的,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只能大聲地叫喊了起來,但那個男人卻沒有絲毫反應。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站到一把椅子上,然后將一根懸空的帶子套到了脖子上。
此刻,白色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那副表情是那樣奇特,嘴角甚至還有一絲微笑,似乎是一種生命的解脫。然后,他一腳踢開了椅子,吊著的帶子勒緊了他的脖子,整個身體都懸在半空中了。突然,他的雙腳亂蹬起來,表情也痛苦萬分,雙手卻無力地晃著,難道他對上吊后悔了?
就在這時,一片刺眼的光線從頭頂亮起,立刻使我閉上了眼睛。
等我重新睜開眼睛時,眼前的一切卻都改變了——那幾個吊死的洋人都不見了,房間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幾個女傭跑了進來,她們驚慌失措地圍著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房間里確實沒有什麼外國人,那幾根上吊繩子也不存在了,只有頭頂一根橫梁穿過。女傭們說她們剛才聽到了我的慘叫,于是就沖上來打開了電燈,就發現我極度驚恐地站在這里。
但我還是不能接受,向她們述說剛才所見的恐怖一幕,女傭們都搖了搖頭,從她們相互間的表情來看,大概是以為我發瘋了吧?
這時一個年紀大的女傭想了起來,她曾聽說在好幾年前,這棟房子里住著一戶法國人。日本軍隊占領上海租界以后,要把歐洲人都送進集中營,幾個日本兵沖進這房子,蹂躪了這戶法國人的妻女。于是,這戶人家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就一起在二樓的房間里上吊自殺了。
天哪,我見到了鬼?
是的,剛才我見到了這家法國人,見到了他們上吊自殺的那一幕。可為什麼只有我會見到?我忽然想起了玉指環,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儀式,想起了公公婆婆僵尸般的臉……
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也許這荒村公寓本來就是一個鬼宅?
今天的日記就寫到這兒吧。
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九日 大雨
窗外,正大雨如注。
今天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已下定決心一定要問出緣由,否則我會發瘋的。謝天謝地,今天清遠終于提前回家了,趁著公公婆婆不在,我把他拉到了臥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