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這個空當,我總算拿出了日記本,挺著大肚子寫日記真不容易啊。但我還是要寫下來,因為明天我的孩子就要誕生了,我也將成為一個真正的母親。所以,我想記錄下我此刻的心情。
可是,現在我心里的滋味實在太奇怪了,絲毫沒有即將做母親的喜悅。雖然我也曾聽說,女人頭一回生孩子前會非常緊張的,但我不是這種感覺。我從不擔心生孩子的過程,我害怕的是我和孩子的未來。想起歐陽家族的秘密,還有我的公公和婆婆,心跳就會莫名其妙地加快,我不知道這種感覺還會持續多久,也許會是一輩子。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分娩出的不是嬰兒,而是一大塊青色的玉石,被雕刻成了胎兒的樣子。當噩夢醒來時,我感到自己渾身都是虛汗,我知道那不會成為現實的,但那已是我在半個月內的第九個噩夢了。
寫到這里,我抬起了我的左手,玉指環上那塊紅色的污跡,正發出幽幽的光芒,那是四千多年前女王的血,她也在看著我嗎?
民國三十六年十二月十日 晴
七天前,我的兒子誕生了。
難以形容分娩時的痛楚,總之我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孩子長得非常像清遠,看來他更多的是繼承了歐陽家族的血脈。清遠給兒子起名為家明,希望他能夠使歐陽家發揚光大。
當我摟著家明時候,看著他那張小小的臉,我的眼淚落了下來。看啊,他很快就會吃奶了,我輕輕地吻著他,我希望他能順利地長大成人,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幸福美滿,這是所有的母親共同的希望。
當我生下家明的第二天,就發現玉指環從我手指上脫落了,看來清遠說的沒錯,它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清遠收走了玉指環,說是去交給公公婆婆,他們會把玉指環送回荒村老家的。
我已經七天沒有寫日記了,現在趁著房間里沒有其他人,我悄悄地拿出日記本,在床上記錄下我做母親后的心情。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五日 小雨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現在,窗外下著小雨,讓我想起了這首詩。
今天是清明節,原本是要回鄉下掃墓的,但因為家明出生才幾個月,所以家里沒有舉行祭祀的儀式。清遠趁著公公婆婆都在家的機會,請來了一位攝影師,要為我們拍一張全家福。
攝影地點選在底樓,那個放著鋼琴的大房間,在布置好燈光后。我和清遠、公公婆婆都擺好了位置,家明則抱在我的懷中。攝影師要我們面帶笑容,但我們卻始終都無法讓他滿意,最終他只能拍了一張表情嚴肅的全家福。
當面對著照相機的鏡頭,我只感到恐懼和害怕,而懷中的孩子也哭了出來,就像要被帶走靈魂似的。我知道這是我的幻覺,但最近我的幻覺愈來愈強烈,我常常會在夢中見到可怕的場景——我夢見我的孩子,變成了吸血的蝙蝠,倒吊著掛在房梁上;我夢見我的丈夫,嘴里長出了滴血的獠牙,趴到我的喉嚨上吸血;我夢見我的公公,變成了一具清朝的僵尸,伸直雙手一跳一跳走來;我夢見了我的婆婆,露出了渾身的白骨,從棺材里爬了出來。
是的,幾個月來噩夢不斷地糾纏著我,讓我絲毫沒有初為人母的歡樂,唯有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六日 陰
今天清晨,公公婆婆回了鄉下。清遠也去了公司,直到晚上還沒有回家。等到家明睡著以后,我一個人來到了底樓,打開了我的鋼琴。
已經很久都沒有彈過鋼琴了,當我摸著琴鍵的時候,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還是李斯特的曲子——《直到永遠》,現在這首曲子對我更重要了,我只能說鋼琴是我唯一傾訴的對象。是的,只有在鋼琴面前,在李斯特的旋律中間,我才會感到快樂,才會感覺我就是我自己,我是一個叫若云的女人,而不僅僅是歐陽家的媳婦。
正當我完全沉浸在鋼琴聲中,才發現清遠早已經站在我的身后了。他看起來面色很不好,似乎是喝了一些酒,他叫我不要彈鋼琴了,永遠都不要再彈了,因為他討厭我彈鋼琴的樣子。終于,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說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會放棄鋼琴的。但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打了我一個耳光。
我摸著被清遠打過的臉頰,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和他結婚一年多以來,雖然他對我冷淡,但還從來沒有打過我,現在這種屈辱使我想到了死。清遠似乎也清醒了過來,他趕緊抱住了我,輕聲地向我道歉,但我只能以沉默來回答他。
然而,清遠也微微抽泣了起來,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語地說:“你不要再哭了,其實我心里比你更難受。
你不知道,我是典妻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