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陡陡的石頭臺階,我終于回到了地面上。跨出房間內的暗室后,我從地上拾起那些磚頭,重新把那道暗門封上了。然后,我又把那張大床移到暗門前,完全把它給掩蓋住了,但愿不要再有人發現它的存在了。
回到院子里,我貪婪地呼吸著外邊的空氣,月光重新灑在我身上,就讓這墳墓永遠封閉吧。
此刻已是子夜十二點了,看來今晚是走不掉了。我走上了后面那棟小樓,回到我曾經住過的房間里。這是我在荒村的最后一夜,我匆匆擦了擦那張木榻,便裹著一條毯子睡在上面了。在這黑暗的古老房間里,我久久不能入睡,期望后半夜的某一刻,小枝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小枝,你會來嗎?
第二十九日
小枝并沒有出現。
我熬了整整一夜,靜靜地等待著奇跡的發生。我曾那麼害怕幻影和噩夢,但此刻卻渴望著它們到來,只為能再見到小枝一面。然而,整個進士第如墳墓一般死寂,當拂曉時分外邊雞鳴時,我知道她不會再來了。
清晨,我整理了一下行裝,確定沒帶走這里的任何一樣東西。然后,我悄悄地告別了進士第,當我走出古宅大門時,心中默念了一聲再見。
這個延續了幾千年的古老家族,如今已徹底終結了,所有的愛、恨和罪惡,全都封閉在這棟宅子里,不要再闖入其他人的生活了。
我背著行囊走出荒村,幾乎沒有一個人發現我,當我穿過貞節牌坊,遙望著波濤洶涌的大海時,心里忽然產生了異樣的感覺。
清晨的海邊彌漫著濃濃的霧氣,如中國畫一般氤氳地鋪展開來,冬天來到這里的時候,可沒見過這樣的景色。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向海邊走去,攀上一片亂石叢生的山岡,發現山坡下便是連綿不絕的墓地。無數的墳墓矗立在我腳下,靜靜地聽著大海的波濤。
當我舉目四望的時候,忽然發現幾百米外的懸崖上,似乎站著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高高的懸崖下就是大海,她面朝著大海孤獨佇立,海風吹動她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長發,宛如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畫。雖然距離很遙遠,在海邊的霧氣中只是個模糊的影子,但那細長的身形和披肩的黑發,立刻使我想起了一個人——
“小枝?”
就像在沙漠中長途跋涉,突然發現了一眼甘泉,我再也壓抑不住激動,立刻向懸崖的方向狂奔而去。但那懸崖實在太高了,一路上山石陡峭不平,我只能手腳并用地前行。
幾分鐘后,我終于艱難地爬上了那處懸崖,卻發現眼前什麼都沒有。我緊張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懸崖上就這麼大點地方,除了我自己以外,見不到半個人影。
我絕望地沖到了懸崖盡頭,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了。懸崖距離海面至少有五十米,只見腳下白浪滔天,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一片潮濕的霧氣包圍著我,宛如在云中漫步。
“小枝——”
我面朝大海高聲地喊著,我知道她能夠聽到我的呼喚,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
小枝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到現在一直牢記在我心中——
“只要你心底想著我,那你就會看見我。”
我相信這句話是真的。現在,我心底想著你,可為什麼看不見你呢?
也許,是你不忍心讓我看到你吧。
在這高高的懸崖絕壁上,我等待了許久,直到陽光打散了霧氣,烈日照耀著我的臉龐。但奇怪的是,海面上的風也漸漸靜了下來,原本波濤洶涌的大海,此刻像鏡子一般沉靜著。烈日下的溫度立刻高了起來,我感到渾身都冒出了熱汗,似乎從海邊到了沙漠。
忽然,我看到在海天的盡頭,隱隱約約映出了一張女子的臉龐——
就像是在看露天電影一樣,我立刻屏住了呼吸,那絕對不是我的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景象,仿佛大海和蒼穹變成了一塊幕布,太陽變成了電影放映機,陽光投射到這巨大的幕布上,使我漸漸看清了那張臉——小枝。
是的,她就在海的盡頭微笑著,臉龐籠罩在朦朧的光影里,宛如燭影下的聶小倩。她的眼睛、眉毛和鼻子,都仿佛罩上了一層流動的輕紗,又好像被一片碧水波影倒映著。
看著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的小枝,我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她——然而,小枝的臉龐卻漸漸變淡了,就像流水一樣消失在了天空中。
我重新揉了揉眼睛,卻看到海天又恢復了正常,還是那片藍色的天,黑色的海,在視野盡頭只有那條海天相接的天際線。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剛才所見到的奇異景象,不過是所謂的“海市蜃樓”。
“海市蜃樓”是一種大氣光學現象,能把不同時空的景象傳遞到眼前,一般發生在沙漠或是海邊。
可是,小枝怎麼會出現在“海市蜃樓”中呢?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或許只是上蒼對于我的憐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