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他當時非常驚訝,因為這篇墓志銘里記載的內容,是所有關于荒村貞節牌坊的傳說中所沒有的。”
“也就是關于胭脂的傳說?”
“是的,荒村以及附近許多地方,都流傳著關于胭脂的故事,這個傳說有幾十個版本,大都帶有神秘詭異的色彩,人們相信胭脂的鬼魂還依然存在。但這篇歐陽安墓志銘的出土,使其他所有傳說都黯然失色。也許,只有從墳墓里才能發現真相。”
“你相信這篇墓志銘上的記載是真的嗎?”
“不知道。但從歷史研究的角度看,墓志銘的可信度要比文獻資料高很多,更要遠遠超過各種民間傳說。因為——死人和墳墓是不會說謊的。”
死人和墳墓是不會說謊的?是的,這個世界上只有活人才會說謊。忽然,我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黑澤明的《羅生門》式的深淵。
我回過頭來以后,才發現已經下午五點半了,錯過了最后一班回上海的車。
匆匆離開文化館,夜色已降臨了西冷鎮。一股寒風吹來,我聞到許多燃燒的煙味——每戶人家的門前都燒著紙錢和錫箔,甚至還能看到一些人家的祖宗牌位。
天哪,我在荒村把日子都過昏頭了,今天是小年夜,陰歷十二月廿九,明晚就是除夕之夜。在中國人的傳統習俗中,小年夜是祭祀祖宗的日子,家家戶戶都要燒紙錢、給祖宗磕頭。
我立刻想到了那篇墓志銘——當年歐陽安就是在小年夜吹響了神秘的笛子,才使胭脂死而復生的。而今天正是小年夜,那支神秘的笛子,如今就在小枝父親的手中,他的妻子同樣也早就死了。
歐陽先生作為歐陽安和胭脂的后代,他是否想重復祖先的奇跡,讓小年夜的笛聲喚回妻子的陰魂?
瞬間,我做出了決定——立刻回荒村,我一定要解開這個秘密。
西冷鎮車站早已空無一人了,我只能掏出手電筒,順著那條通往荒村的鄉間公路,步行走上了荒涼的山野。
兩個多小時后,當我即將抵達荒村時,忽然聽到了一陣詭異的笛聲,宛如黑夜里漲潮的海水,緩緩涌進我的耳膜。在可怕的笛聲中,我喘著氣跑向荒村,依稀看到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牌坊,如城堡般聳立在黑暗的夜空中——荒村到了。
此刻,山上的笛聲又悄然消逝了,我一口氣沖到了“進士第”的門前。
大門沒有上鎖,我立刻沖了進去。手電照向漆黑的古宅,似乎有一層奇怪的薄霧在飄蕩著,我的心跳越來越快,黑暗的前廳里似乎沒有人,我轉到后面的院子里,整個“進士第”如死一般寂靜。
我闖進了小枝漆黑的房間,電燈怎麼也打不開,只能用手電筒照了照,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出來后我才看到,在我住過的小樓上,亮起了一線微弱的燈光。
我立刻走上那棟小樓,輕輕推開我住過的屋子的房門——又是那盞煤油燈,閃爍的燈火照亮了幽暗的房間,隔著古老的朱漆屏風,我看到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影子。
“小枝!”
我立刻沖到了屏風的后面,果然是她,穿著那身白色的睡袍,披著一頭黑色的長發,怔怔地看著屏風上的那些畫。我一把抓住了她冰涼的肩膀,她緩緩地回過頭來,一張凄美的臉在幽暗的燈光下楚楚可憐。
可她的雙眼還是沒有神,看著我一臉茫然,顯然又出來夢游了。
我搖了搖她的肩膀說:“你醒醒啊。”
小枝并不回答,只是眨了眨眼睛,如黑色寶石般發出幽幽的暗光。
我看著屏風最后一幅畫說:“也許你爸爸沒有告訴你,關于胭脂的故事,其實還有一個從墳墓中挖出來的版本。”
她怔了片刻,緩緩回過頭來說:“魂兮歸來?”
我一下子愣住了,她的話似乎不是從嘴里發出的,而是直接進入了我的腦子里,不——她的聲音不像是小枝的!就連眼睛也似乎有些不同。
幽暗的煤油燈光照射著她的眼睛和頭發,還有那身白色的睡袍,就像是從屏風里走出來的古人。
這時我才發現,她根本就不是小枝!
她的肩膀是那樣冰涼,眼神是那樣奇特,我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后退了一大步:“你到底是誰?”
“她是小枝的媽媽。”
一個沉悶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后響起,讓我后背的汗毛都豎直了起來。在幽暗的煤油燈光下,歐陽先生那張消瘦蒼白的臉突顯了出來。
他走到了女子身旁,手里還拿著那支神秘的笛子,冷冷地說:“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我顫抖著搖了搖頭說:“這是怎麼回事?小枝的媽媽不是早就死了嗎?”
歐陽先生幽幽地說:“二十年前,小枝剛出生不久,我去外地出差了很長時間,當我回到家里的時候,小枝的媽媽已經生病去世了。但我無法接受她的死,我的生命里不能失去她,我悲痛萬分,不想再獨自活在這世上。不久,我們歐陽家祖先的墳墓被盜了,我帶著考古隊挖出了那支神秘的笛子,我偷偷地藏起了笛子,并研究了那篇墓志銘——祖先的故事給了我極大的啟示,我相信只要按照墓志銘里記載的方法去做,就一定會讓我的妻子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