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可思議,它實在是太像了。
黃昏的寒風吹亂了我的頭發,我顫抖著拿起笛子,輕輕地觸摸著它,仿佛在撫摸某個女子的皮膚。笛管是那樣冰涼,一股寒意滲入了我的手指和血管,使我的眼前一陣恍惚,浮現起了一張令我魂牽夢縈的臉龐。
我立刻掏錢買下了這支笛子,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仿佛它是有生命似的。夜色已緩緩降臨,我匆匆地趕回家里,并沒有走進家門,而是徑直走上了樓頂的天臺。
入夜后的天臺非常冷,刺骨的寒風直竄入懷中,讓我有些站立不穩。站在天臺上遙望四周,眼前是夜色撩人的上海,無數座摩天樓燈火輝煌地聳立著,宛如一個夢幻般的世界。
小枝,你在哪兒?
我從懷中取出了笛子,仰望蒼穹,只見神秘的夜空中,正掛著一彎如鉤的新月。在這高高的天臺上,如洗的月光灑入瞳孔,我情不自禁地舉起笛子,將笛孔放到了唇邊。深深地吸一口氣,讓寒冷的空氣灌入咽喉,充斥于我的胸膛,撞開心底那扇塵封的大門。
屏息片刻,我如又獲重生般吐出了那口氣,溫熱的氣流緩緩涌入笛子,在細長的笛管中旋轉著,撞擊著,嗚咽著,發出一腔悲傷的共鳴,再幻化為悠揚的音波飛出笛孔,飄向遙遠而神秘的夜空。
浸泡在這古老悠揚的笛聲中,我的意識漸漸地模糊了——又聞到了那股幽幽的氣味,仿佛有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搭上我的肩膀。
(全文完)
蔡駿
2003年12月20日(一稿)
2003年12月28日(二稿)
2004年1月8日(三稿)
番外二 荒村天堂
清晨,六點。
天。
陰沉的天。
烏云密不透風,覆蓋秋天的蒼穹,風呼嘯過瘋長的蒿草,一眼望不到盡頭。
路。
崎嶇的路。
嚴格來說沒有路,只是荒野中一條小徑,勉強容得四個輪子通過。
車。
銀灰的車。
新款德國原裝奔馳SLK,拿到手尚不及一周,便開入荒蕪的野路,怎不教人心疼?
剎車!
腳底一陣劇烈震動,前頭矗立幾棟高樓,突兀地插入眼底。
瞪大眼睛,將頭探出車窗,確認不是幻覺。這是什麼地方?方圓數里內不見人煙,更沒有任何建筑,全部長滿垃圾與野草,卻突然冒出這幾棟大樓。
墳場禁入?
理智在警告,荷爾蒙卻驅使我踩下油門,小心翼翼,碾過碎石野草,開入瓊樓玉宇。
不,是窮樓獄域。
左面兩棟大樓,右面也有兩棟樓,正前方一棟樓。
總共五棟樓,同樣樓層,同樣大小,同樣陳舊破爛,恐怕只有朝向不同。
奇怪,竟是舊上海的石庫門。
只不過,每棟被放大N倍,竟都有十層樓高!只應夢中才有,怎會親眼所見?上海的石庫門房子不少,但最高不過三層,長寬數米而已,從來不曾有過如此大的規模。
聞所未聞。
是否后來仿造的?或者是某個影視基地?但一個個斑駁門洞,蒙塵窗戶,剝落墻面,都已說明這建筑的歷史。
五棟樓的排列也怪,左右各有兩棟樓,宛如兩道巨大圍墻,到底的一棟樓橫過來,形成半封閉空間,就像一個倒過來的“U”。
若非為了她,如此險惡奇怪之地,絕對要掉頭離去,我卻好奇地緩緩駛入,穿越對峙的山谷,直至“U”的最深處。
距離最后一棟樓僅僅數米,門洞里突然沖出一個男子——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目露兇光,瘋狂地大吼著,好似我駕駛著一頭怪獸。
緊急剎車,這瘋子卻揮舞手臂,奮力投出一塊磚頭,正好砸中我的車門!
砰……
磚頭與金屬的猛烈撞擊,這叫砸得我個心疼啊!上周剛交付70萬車款,把它當作心肝寶貝,連擦到一根樹枝,都教我大呼小叫,何況沉沉的板磚?
我的奔馳SLK!
憤怒地打開車門,想把他痛打一頓。不想后面又冒出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著打扮亦屬正常,七手八腳抱住瘋子,費勁地拖進門洞。
有個黑衣人,中年男子,身材高瘦,面色蒼白,毫無表情,陰冷地靠近我說:“抱歉!他的腦子不正常。”
“真倒霉!”
反正保險公司會賠償,何必再跟瘋子計較?剛想把車停好,黑衣人警告道:“外鄉人,快點離開這里!”
“外鄉人?”
離市區不過數十公里,何來此說?
天井最深處,我皺起眉頭,仰望清晨蒼穹,滿眼瓦片似的黑云,五棟奇異大樓,如同遙遠的異鄉世界,圍困孤獨的我。
回頭看車窗,陰沉的天色,映出自己陰沉的臉,我隨口問道:“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黑衣人無奈嘆息,幽幽吐出四字:
“荒村公寓。”
這里是荒村公寓,黑衣人漠然轉身離去,暗紅色大樓墻磚,宛如冰冷墓碑。
手抓著車門,猶豫不決,忽然感到有雙眼睛——誰在盯著我?
左面那棟樓的三層,一個年輕女子憑窗而立,低頭癡癡俯視著我。
環!
激動地差點叫出來,揉揉眼睛以為做夢,仔細一看,又失望地搖頭——她不是環,只是長相酷似罷了。
而環的臉,早已深深烙印于心底,即便混雜于萬人之中,亦絕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