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的聲音很低,因為我怕。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的我是如此的膽小,就連自己的聲音都害怕說大聲。
母親見我如此回答,便拍拍我的腦袋,說道:
「沒事別把被子捂這麼緊,要悟出痱子的。」
說完,她便關了燈出去了。
漆黑的夜,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在母親出門的一瞬間,我明顯地感覺到了我的肌肉一松,渾身都舒展了開來。
下一刻,我便忍不住地低聲哭泣起來,但我又立馬止住了眼淚,因為我害怕會因此露出馬腳。
那個夜晚,我滿眼都是姜全的尸體貼在地上的場景,腦海中也都是我離開鐘樓時候回頭那一眼看見的姜全的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終于沉睡過去。
但即使是睡夢中,我依然不得安寧。
一個接一個的噩夢不斷地將我驚醒,在我被這些噩夢驚醒的間隙,我仿佛又聽見了姜全父母在大街上不停呼喚的聲音,而這些,隨即就變成了我的噩夢的新一種元素,在漆黑的月色里深深地折磨著我。
第二天醒來,已然是日上三竿,母親似乎是體諒我難得的假期,沒有叫我起床。
當我從床上爬起的時候,整個屋子里面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一個人,不僅孤獨,而且恐懼。
餐桌上的粥早已涼透,但我的內心比這粥更冷。
吃完了飯,我本想出去轉轉。
但我一走上大街,我就不由自主地往墻邊靠攏,似乎這些高聳的院墻可以給我一絲安慰和依靠。
我害怕那風吹到我的身上,吹過我的皮膚。
我猛然地發現,我依然害怕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于是我又回到了家,打開了電視。
但是我的心并不在電視上面。
「姜全」這兩個漢字占據了我的腦海,「警察」這兩個漢字洗刷著我的內心。
我盯著我家的防盜門,感覺它隨時就要打開。
然后一個警察出現,一只手拿著槍,一只手拿著警察證威嚴地對我說:
「對不起,我們懷疑你和……」
「呼——」
門開了,我渾身一抖就從沙發上滾了下來。
原來是母親回來了。
母親手里拎著剛買回來的豬肉和蔬菜,我遠遠地看見那塑料袋中的豬肉,那紅紅的豬肉又使我想起了癱倒在地的姜全的尸體。
我猛地感覺到內心一陣的惡心,早上本來就沒吃兩口的稀飯開始在胃里面翻滾,終于「哇」的一聲便吐了出來。
「我就說,昨天看你就不對勁,果然是感冒了。走,媽帶你去醫院看一下。」
母親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跑到我的面前,用手輕輕地拍打著我的后背。
我感覺舒服了一點,剛想開口說什麼,便聽見母親皺著眉說:
「你知不知道,姜全今天在鐘樓那兒被找到了,那個慘啊,我去看了一眼,腦花都摔得遍地都是,所以我常和你說不要去那些地方,你看姜全就說是……」
我一聽見母親說道姜全,腦中又回想起了姜全尸體的場景,惡心感更甚,又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剩下的事情我便記得有些模糊了,我只記得我的確是大病了一場。
在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本來應該是童年最有趣的一段回憶的時光,變成了我的噩夢。
姜全的死亡被解釋成是一個意外,但是我和徐志超都知道,這是一個不算意外的意外。
久后,我便聽說姜全一家人離開了那個小鎮,而關于姜全的死亡也漸漸地從我的心中淡去,我和徐志超不約而同地選擇將這件事忽略。
徐志超也因為求學去了另一個城市。
而隨著我開始上中學、大學,我也漸漸地離開了那個城市。
在徐志超搬走之后,我們之間就很少有聯系了,也許是因為我們都不愿意回想起過去。
本來以為這件事就如同河水一般隨著那漸漸模糊的童年記憶一般一去不復返,但沒想到……
是啊!在今天之前,這件事早已掩蓋在我的過去中,和我的童年一起被埋葬。
我從姜全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我雖然沒考上大學,但我踏實肯干,又依然憑借自己的努力,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我以為我的一生就會這樣度過。
賺錢,賺大錢,娶一個媳婦,生一個兒子,然后歡度晚年。
每每我想起這些,我都會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這是多麼美好的一生啊!
但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我的童年犯下了罪過,雖然我已經接受了小學畢業那個暑假長達兩個月的折磨,沒日沒夜的噩夢的折磨,但是對于某些人而言,這依然不夠。
我自以為可以得到救贖,但是有人依然不愿意放過我。
就在我的人生計劃剛剛開始的時候,他的靈魂回來了。
徐志超死了,死于意外墜樓。
多麼相似的方式。
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和他見證了那一個不是意外的意外。
而現在,誰又能保證徐志超的死是一個意外呢?
誰又敢保證在徐志超墜樓的同時,沒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地注視這一切的發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