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事還不僅這個。
我很久沒有走這條路了,但也不至于迷路,剛一拐進轉塔胡同,我忽然感覺不對,好像哪里改了方向和路徑似的。怎麼走怎麼別扭。
車廂也漸漸暗下來,從擋風玻璃里透過來的光越來越少。
沒一會兒,天空就傳來隱隱轟隆隆的聲音。像是要下雨。
我尋思也沒聽說天氣預報有雨啊。
緊接著,玻璃和后視鏡上濺起了雨滴。雷聲越來越近了。
越是走向胡同里那個點……雷聲就越大。頭頂的天空閃過一條條閃電,很遠、很遠才能聽到雷聲回響,好像中間隔著什麼似的。
往常胡同里有不少人,可今天卻空蕩蕩的,我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直冒冷汗,手心都打滑。
開到那堵墻時,我還揪著心。一直頭皮發麻,不敢仔細看。
可最后,我還是轉過頭來,從上到下仔細檢查了一遍。
陰雨天里,一道臟兮兮的墻立在原地,連那兩個電線桿子也沒變,好像二十年前如此,二百年前也如此。
我還沒停車,曲老師就忽然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我一腳剎車,從后座抓了個雨衣,也跑了出去。
我確定我就跟在他后頭,兩步的空間,能跑岔到那里去?可我停步時,眼前的臟墻前頭什麼也沒有。
沒有曲老師,沒有行人。
我一下頭皮發麻,大喊:「曲老師!」
沒人回應。我又接著喊,還沒喊出后半句,忽然,身后有人從后頭拉了我一把。
我回頭一看,是曲老師。
奇怪的是,我總感覺他好像沒怎麼淋雨似的,身上西裝還很整潔,眼鏡也沒有起霧。我的眼鏡已經霧得看不清路了。
「你別嚇唬我啊。上哪兒去了?」
「我就在這兒。你自己沒看見我。你本來該往后轉頭,可你看看,你壓根沒轉身。」
我心說怎麼可能,但我一低頭,看到我的兩個腳尖朝向正相反。
低頭看見自己腳后跟了。
一剎那,我出了一腦袋白毛汗。曲老師拉了我一把,我立正站好,眼前就又是這堵墻了。
那剛剛發生了啥?
「別動。」曲老師說。他也不解釋,就定定站在那里,我也杵在原地不敢動。
太邪門了。邪門到我不知道怎麼應付。
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天空。閃電一道比一道更接近我們。
曲老師忽然伸出手,指著前方。
我順著他的指尖,一直望過去。
本來平平無奇的一堵矮墻,現在,像是天地之間的一道巨大屏障。
它不斷向天生長上去,不斷地裂開。
一條縫,一條漆黑狹窄的胡同,像把整個空間撕裂開那樣,緩緩展開。
8
我忽然想起來,這在我的記憶中曾經出現過。
但直到這一刻,我竟然根本想不起來。
剛剛我還站在這堵墻前面,可現在,我竟感覺自己離那胡同口無比遙遠。
風夾著雨吹到我臉上,身上瞬間就濕透了。
我瞇起眼,看到濃厚的黑云將天空圍住,黑云里雷電交加。
那股暴風仿佛就是從胡同深處吹出來的。
「你看見沒?」
我想大點聲,用嗓音壓過雷聲,但不怎麼管用。
「別出聲。走。」曲老師一把拉住我,將我往車子方向拽。
我被眼前的壯觀場景震撼住了,根本不想動,一直勾著頭往回看。
從黑暗的細縫里,迎面出現許多奇奇怪怪的影子。那里影影綽綽仿佛有很多人,正在走過來。
「臥槽,它們在靠近!」我指著那些影子,轉過頭來,一個勁鬼叫。
我一個勁拍打曲老師的肩,讓他也看看,可曲老師根本不理我,就這麼拎著我回了車里。
等我再回頭張望,那些影子就消失了。
我大喘著氣,腦子里全是迷糊的,身上和腦子同樣迷糊。而曲老師臉色也發白了。
「那群人就消失在那兒了?我沒看錯,就那兩步道,也沒別人——」
曲老師卻突然打斷我:「不要看,他們不是人!他們不是消失了,是……」
他說到這里,忽然停下,我正著急呢,忽然發現他額頭出了大量的汗。
好像,他拼命想要說什麼,但幾個字到了口中,就是念不出來。
我忽然想到,這事發生的第一時間,我還轉頭跟他說話呢。
可他全程都在看,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許久,曲老師說:「在這里,我不能說。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如果你有膽子,我可以帶你去。」
「去哪里?」
「還能去哪里。」他說完,就轉過頭去,好像很累似的。
我坐在車里,也感覺哪里變了,一看,陽光打在儀表盤上。
我湊過去透過擋風玻璃往外看,天竟然晴了。雷雨云也散了。
今天天氣不差,天上根本沒有烏云,剛才的云從哪里來的?
我擠了擠袖口的水,看著擋風玻璃上的水珠,要不是雨水還在,剛才真是像做了場夢。
這時,我硬著頭皮回頭看了一眼。那胡同的墻仍舊是一道矮墻,不會通天,也沒有什麼裂縫。
但我剛剛確實目睹了那場景。
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那麼像地獄入口的地方。
等我開車出了胡同口,曲老師忽然問:「你朋友是不是交給你一個軟盤?」
「是,但他自己把它毀了。」
「備份了?」
「……有個備份。」
我肯定是腦子抽筋,不小心說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