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那條胡同的故事,又費盡力氣找到我的店,想要滅我的口。是你出現在胡同口,一直喊我進去。」
「我?」
「仔細想想,你不是跟我說過嗎?你感覺你從沒有走出過那條胡同,從八歲以后,你就覺得生活不怎麼真實。」
「現在你想想,你真走出過那條胡同嗎?」
「有人一夜黃粱之夢,過完了自己的一生。」
「你呢?從走進胡同的一瞬,到走出去的一瞬,不過一分鐘,但你卻感到了二十一年之久……」
我罵道:「你別他媽給我瞎說八道。我活這麼大,我自己心里沒數嗎?」
大龔吐了個大大的煙圈,煙圈飛到我臉上,我給抓破了,我的心就跟這煙圈似的,越來越虛了。
不會……我真的只有八歲,時間只是在我腦子里過去了,現實……現實還是 2001 年吧?
我倆面對面對峙了很久,這時,大龔的 BP 機又響了。
他看看我,忽然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想把整個事情想清楚些,但越是想,越是一團漿糊。
在這個世界里,我沒有什麼東西是熟悉的。
萬一我真的就是做了二十一年植物人呢?還是回醫院吧,回到醫院,我至少還能知道資助我一直住院的人是誰。
大龔一把攬過我,以前所未有的哥倆好態度拍著我的肩:「聽你老哥的,別去想那麼多。你就把它當夏令時,手表回撥一小時。」
我想罵他有病。
忽然,我后腦勺被什麼猛擊一下,兩眼冒星,一頭撲倒在地上。
在意識懵懂之中,我感覺頭重腳輕,有人在扛著我走。
隱隱約約的,一個聲音在說:「……你還不是把我騙進去了嗎?你就換了我,繼續在里頭待著吧。
現在我在這邊世界里,我好得很。我不回去了。」
那是大龔的聲音。
然后我又沒了知覺……
再睜開眼時,我臉又僵又麻,臉貼著硬地,身上冰涼。
我眨眨眼,眼前正是那臟兮兮的胡同墻壁。
我使勁從地上爬起來,后退了幾步,感覺視野里什麼亮堂堂的,好像我睡著了,突然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那樣。
我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響在耳邊。
等我再次找到知覺的時候,我人又躺在床上了,睜開眼,又是醫院。
我一下子心都灰暗了。
他媽的又回到那個醫院了嗎?被人當作剛醒過來的植物人?
現在我人都麻木了,只感覺從心里頭升起一股厭煩。可能我是瘋了吧,我根本找不到現實,到哪里我都分不清了。
什麼時候我能回到現實……
我掀起被單,往床邊一看,忽然,我看到我媽趴在床邊睡了。
我忍不住驚叫一聲,她揉揉眼,醒了過來。
我叫道:「你還活著?」
「說啥瞎話呢?咒我啊?」她罵了一聲,馬上按了我床邊的呼叫器。
……
等我整個人平靜下來,我媽才跟我說了事情經過。
她說,我昨天晚上忽然跳窗跑了,她急得趕緊報了警。
出警挺快的,但也沒攔住我。有兩個警察特別快就到場了,說是「之前就有報過失竊,我們當然要來重點關注」。他們登錄過我的信息,比交警都先一步趕到了羊肉胡同。
他們說,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正撞見我企圖碰瓷人家。死死趴在一輛轎車的引擎蓋上,嚎啕大哭,大喊大叫著要回家。
「還不只是回家。」我媽說,「還喊什麼,『帶我出去,帶我出去。
』」
你知道,這種聽說自己做了些什麼,自己卻一點記憶都沒有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很恐怖。這還和喝斷片了,腦子里一點概念都沒有是不一樣的。就好像……有個什麼東西壓制著我,上了我身似的。
我看看四周:「他們說我有什麼病?我在什麼醫院?」
這時候我媽反倒閉上嘴,躲躲閃閃起來。只問我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
我不吃她那套,又向她要手機,她說:「落在家里了。」
「大龔怎麼樣了,人找著了嗎?」
她露出茫然的表情,半天才問我:「大龔?誰啊?」
「我的一個同學啊,你忘了,他前些日子還來過我們家。」
「沒聽說過你有這個同學啊。」她還是一臉困惑。
我的情緒瞬間從懵了,變成驚恐。
大龔曾經來過我家,我媽不可能說忘就忘。
但她不像說謊,我來回問她,她眼神里越來越透出害怕,勸我:「別多想了,好多事都是瞎想惹出來的。你會好的。」
「把你手機給我。」
我拿過她的手機,登錄微信,聯系原先的朋友,問他們大龔去了哪里。
他們紛紛回答:「那是誰啊?」「聽都沒聽說過這個人。」
更有一個人說:「你大學哪里有室友?你自己一個人住的單間好不好?」「腦子進漿糊了?」
我放下手機,抬眼看看我媽,她看著我的神情越加奇怪。
因為,我終于有了個幻想中的朋友了。
……
我腦子里一嗡,忽然理解了在她眼中的世界。
她兒子瘋了,精神分裂了,又或者因什麼奇怪的原因幻想出來一個叫大龔的朋友,不是真正存在的人。
在那邊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告訴我,我這二十一年都在做植物人,根本沒有活著。
今天,我媽告訴我,我認識的人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