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有多少是真的?
我真不希望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就是我瘋了,出幻覺了。
但看來現在所有人都覺得我就是瘋了。
我知道有什麼不對,一些該存在的人不在了,就像大龔那樣,被抹去了。
他知道了什麼,因此被世界抹除了。
我也會這樣嗎?
我一下從床上滾下來,大步跑出病房,外面是白色的大理石磚走廊。
這里,和之前我進的醫院不是一個,但又好像哪里有些聯系似的。氣氛很像。
我媽在我身后大聲叫我,呼喚護士護工。
我順著走廊跑,好幾扇大窗敞開著。但離地面很遠,只能投射光線。
現在是正午,太陽懸在頭頂,我只看到窗外搖曳的樹影。
我沒跑兩步,就被體格健壯的護工抓回病房了。
我媽在屋里捂著臉,半天才放下手來,眼睛已經紅了。
我本想高聲喊叫,讓他們放開我,但看到我媽的模樣,我又咽了回去。
獨生子瘋了,這對單親媽媽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為什麼會這樣呢?
……
下午,護工帶我去了一個辦公室。
在通向這個辦公室的路上,我順著一扇窗,忽然看到兩座大山。
我悄不吭聲地偷偷打量記錄下來,山谷中僅有一條公路,公路上有一條交叉路口,一直延伸到醫院門前。
太可疑了,我就算進醫院,也該是城里的急診部門,哪怕我媽強制把我送精神衛生醫院,也沒有這麼偏僻的醫院。
護工卻很快擋住我的視線,好像怕我知道這里的具體位置似的。
辦公室很大,一個須發都白了的老醫生坐在里面,我媽坐在對面,轉頭看向我。
我感覺這老頭有點眼熟,但又一時說不清是誰。
我問:「您哪位?」
「叫我沈教授吧。」
好像在哪里聽到過這個稱呼。我摸摸頭,忽然想起來,我媽一直以來寄快遞的那個收貨方……不就是姓沈的一個教授嗎?
我不敢確定,一直掃視著辦公室,找能證明他身份的名牌之類的。
那老醫生拍拍我的肩:「不要著急,你只是短期入院。」
我聽不進去他那套,只反問一句:「您也想聽我講故事?」
「你可以說說。」
「我上次講這個故事,一個朋友從世界上消失了……我現在跟任何人講故事,他們都會消失嗎?」
沈教授聽完,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忽然笑了笑。
「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全都告訴我即可。你知道世界上有什麼人絕不中招嗎?」
「得道高僧?」
「學問不好的心理學者。」他說。
我幾乎被他逗笑了。
這時候,我挺自暴自棄的。一半覺得我真的腦子出了問題,另一半覺得世界出了問題。
我把我的所有經歷,原封不動,全盤托出給沈教授了。
整個過程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沈教授拿了一個本子,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患者那樣,手頭一個勁地記錄著。
我問他:「我得了什麼病?精神分裂?人格解離?」
沈教授卻只是搖搖頭,半天,他舒了一口氣。
「你不是腦子,而是眼得了病。」
「眼?」
我打定主意,他說什麼我都不驚訝。哪怕告訴我我是狐仙附體,鬼打墻什麼的,我都準備好去請道士了……
可他說我得了眼病,這回答委實超出我的想象。
「你說的那個奇怪的胡同,有極大可能是一種視微癥的現象。
它有個通俗的名字,叫作愛麗絲漫游仙境綜合征。」
我半天憋出一個字:「啥?」
「那是眼科和神經學交叉的領域,一種高度迷惑性神經學疾病。得這種病的患者,眼睛和知覺通常有嚴重錯位感。」
「你說……我只是看到了什麼,是我眼睛有病?不是腦子有病?」
沈教授思考片刻,忽然把那個簿子翻轉過來,在背后寫了個「眼」字。像敲小黑板似的,讓我盯著那個「眼」字。
「你仔細看著它,注意每一個筆畫。」
我狐疑地凝視那個字,身體湊向前去。
奇怪的來了。剛開始,我覺得也就是個字而已。可我越是觀察,就好像……
「認不出這個字了,對不對?」沈教授忽然笑了,笑得古古怪怪,「它突然就改變了形狀,看細的部分越來越大,整體又越來越小……像愛麗絲漫游仙境,眼前的一切忽大忽小。」
我揉了揉眼睛,只覺得他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的東西。
現在我看「眼」這個字,我就一眼認得了。
「不必緊張。很多人小時候都有過這樣的經驗。某天回家,一抬頭,忽然看到月亮大得鋪滿了半個天際,還能看到環形山的模樣。發燒時,看蚊帳又高又大,比宇宙還大……
「你小時候得過這樣的病,它忽然回來了,你就中招了。」
我忍不住笑了,被他逗樂了,感覺他跟我講笑話呢。
「我有沒有眼病我自己知道,我還見到很多奇怪的人,消失了的人……我還見到另一個世界。你說這些是我眼睛有毛病,才看見的?」
沈教授卻沒有多說,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拍拍我的肩,用憐憫一個精神病患者的眼神看著我。
「愛麗絲鉆兔子洞的時候,看得比你還多呢。」
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就要反駁,我媽忽然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