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忽然看到剛才還模糊的字跡,忽然清楚起來。
上面寫著:
你信了嗎?
我嚇得發出一聲尖叫,縮到墻角,盡量和雨衣保持距離。
那東西沒有人穿著,就只是一塊防水布料而已,軟塌塌地掉在地上,但在我眼里好像一個藍色惡魔,有什麼通過它在接近我。
閃電的白光照射進窗戶,雷鳴轟隆隆地滾過頭頂。
我感覺極其不好,雷電像要把我引向那天在胡同里的感覺。
我兩腳仿佛都已經踩進黑暗里,要被吸進去了。
我使勁想開燈,這破招待所好像因為暴雨斷電了似的,怎麼也打不開。
這時,我忽然聽到有個人聲在朦朦朧朧地喊叫,好像隔著什麼,從很遠的地方大叫。
我終于有幻聽了?
我心里發毛,捂住耳朵,感覺頭疼,一抬眼,才發現我一直蹲墻角里撞腦袋呢。一下下的,額頭都磕破皮了。
我兩只手深入兜里,拼命想找支煙來抽抽,分散下注意力。可手卻摸到一個紙片。
我拿出來一看,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那天……我在那個奇怪的世界里,醫生給我的號碼。他說:「當你感覺到不舒服,就要立刻聯系這個號碼。」
看到號碼的一瞬,我就想起給大龔打電話時「空號」的提示。
我嚇得渾身哆嗦。
我試著撥了這個號碼,手機上忽然顯示出了原先撥通的號碼提示。
原來,這個號碼和大龔留給我的曲老師的號碼,竟然是同一個。
……
意識到這個的瞬間,我腦子一下就空了。
話筒里忙音響了兩聲,也接通了。
我喉嚨還哽著,什麼也說不出。
不是因為震驚。我敢保證我現在已經正常了,能說話,可不知為何就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電話里曲老師的聲音傳來:
「你信了嗎?」
這四個字一進入我耳朵,我嚇得立刻驚醒過來。
「我不信!我是唯物主義者,不可能信這套東西!」
電話里風聲和水聲響了一陣,一會兒才有人聲傳來。
「你看到的文字,是我寫的。是三十年前,我親筆寫的。」
「胡說八道!」我說,「你壓根沒有三十歲。」
曲老師沒再說話。
我心里不斷地想,他聽起來還是原先那個人,聲音沒有變得蒼老。而電話里傳來的水聲越來越清晰。
剛開始,我以為那水聲是我自己窗外的聲音。
但緊接著,電話里傳來一聲雷響。半秒后,我的窗外傳來一聲一模一樣的雷響。
……
我望著窗外,半天沒有吱聲,心里震撼難言。
為什麼?除非他現在就在我房間里,或者在房外面?否則世界上怎麼會存在一模一樣的雷響?
我嚇得在房間里四處看。
衣柜沒有,床底沒有。我甚至爬上床,看了衣柜上面。打開門,在走廊里四處看。
「不用找了,我不在那里。」
我聽到這句話時,周圍沒有人聲。好像這個小招待所里只有我一個人。
忽然,我又聽到一聲響雷,但并不是從我頭頂,而是從電話里響起的。
當我看向電話,一聲一模一樣的雷聲,一下從天花板上傳下來。
電話里的時間,和我的時間不一樣。
電話里的雷聲比我這里快半秒。怎麼想,它都應該慢我半秒,不該快我半秒。
我拿起手機問:「你在哪兒?你在這里,對不對?但不是在我這里。
」
他什麼也不說,我們在奇怪的雷聲中沉默。
雷聲好像是古怪的廣播障礙一樣,重復交匯在一起。
許久,曲老師說:「文件里是密碼。如果你還想找我,就把它交給沈教授。」
「……我不給他呢?」
曲老師毫不遲疑:「那就一輩子忘了它。只要你不去追究它,它就不會試圖抹去你。」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才發現我牙齒和嘴唇一個勁地顫抖,根本止不住。
半天,我才問他:「你被抹去了嗎?」
沒有回應。
我追問:「你在那個被你創造的世界里嗎?你不能自己回來了嗎?」
還是沒聲音。
「那天發生的事,都是真的嗎?大龔說,我從八歲起,就一直被困在那里面?」
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但他忽然說:
「你在八歲以后,發生過任何超出你理解范圍的事件嗎?」
我硬著頭皮,兩只手顫抖地拿著手機。
「……沒有。所以,我關于我自己的故事……都是我制造的嗎?」
他不再說話。
好像事情已經確定了。
接下來的事情我記得不怎麼清晰,只覺得頭腦昏沉,整個臉都發熱發脹。
朦朦朧朧中,我知道自己是發燒了,但好像只有額頭的部分鼓出一個大腫塊。
腫塊發燙,我拿招待所的毛巾浸了冷水,敷了很久。
雨一直下到天明。我一晚沒睡。
第二天一早,我好像退燒了。我拉開窗簾,清晨的太陽穿過帶雨水的樹梢,打在我眼皮上。
我忽然感覺,世界沒我想象中那麼黯淡。
前提是,我接受我已有的東西。
我試著撥打曲老師的電話號碼,只有一串忙音,再沒有接通過。
后來,我手機壞了,刷機以后再也找不到那串號碼了。
雖然還有別的路子找它,但我有意無意地放棄了。
從招待所出來后,我在外面亂逛了三天,沒有進城。